第31章 人格终端的抵触

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思维结晶中涌出这样的念头，“逻辑回路”立即加以检讨。再度确认楚方讲述事实符合逻辑条理，于是对此念头加以驳斥。

又或者，是执行官采取不当措施了？

思维结晶再度提出异议。

虽然“执行官”皆是经严格考核选拨出来的事务精英，但协会也从未期待过他们在任何状况下都能采取最妥当的应对措施，因而伺服机其实也是有申诉权的。

只要提出申诉就必然会得到协会回应，但伺服机动用申诉权却是相当严重的事态。在比对协会守则上的诸多前置条件后，逻辑回路并不支持艾夏的申诉期许。

“呜……”

艾夏按着额前过热的思维结晶，发出苦闷呻呤。

伺服机的意识载体是“思维结晶”，而思维结晶中又包括逻辑回路、记忆回路跟情感回路，三者共同作用构成了伺服机的思维活动。

通常来说，三条回路是相辅相成、融洽共事的，但此刻艾夏却觉得自己的思维像是分裂成了两部分。

一条回路持续发起质疑，另一条回路不断加以驳斥。

想要和不要的人格，在回路里挥刀互砍。那陌生且猛烈的冲击，让她情不自禁生出未曾有过的畏惧。

“这到底是……”

艾夏抱着肩膀瑟瑟发抖，抬头望向眼前的所有人。

迟疑片刻后，艾夏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提出问题。

“请问，执行官，有没有提到……就是，Phoenix系的后继安排？”

“后继安排？”楚方歪着脑袋回想了下。“没有耶？”

“是这样啊……”

艾夏肩膀跨下来，感觉身体陡然间像丧失了动力。

如果把协会比喻为庄园的话，那伺服机在其组织体系中大约类似于房舍树稼等硬体，而执行官则相当于巡逻猎犬般的存在。

由于执行官往往会被赋予伺服机所无法胜任的麻烦任务，故而除非判断有违背协会守则的嫌疑，不然配合彼等指令便是伺服机的基本准则。

当前的指令，有违背协会守则吗？

这点甚至都不需要逻辑回路来判断。

也就是说，她拼命想去否认的某项可能，已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

“喂，你没事吧？”

看着机娘的凄惨脸色跟摇摇欲坠的身姿，楚方只要没眼瞎就能猜到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然而，他对协会体系及Phoenix系的因缘一无所知，就算想反省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思来想去后，楚方猛一捶手，想起狮子莱汀曾提过的事情。

“对了，我该怎么把你登录到协议里面去？”

“……登录、协议？”

两眼黯淡的机娘微微抬头看过来。

“就是这个基础支援协议。”楚方苦笑着亮出左手背的纹章。“你们执行官说可以把伺服机登录为‘个人装备’，好像这样能给行动带来许多方便的样子。”

“……因此，您想把我，登录为个人装备？”

“是的，我是这样想的……”

楚方再次点头确认，同时不甚明了的困惑神情。

毕竟狮子莱汀当时对这块并没细说，这导致他理所当然地以为，“伺服机登录协议”不过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态。然而，事实是否果真如此呢？

关于这点，只要看着机娘此刻瞪圆眼睛的动摇模样就能知道。

“呃，有什么问题吗？”

要想对楚方的疑问加以解释，首先得明确一件事。

所谓“支援协议”，本质上是协会给麾下执行官配置的工具包，用以确保他们能在任何或复杂或异常或凶险的环境下成遂使命。

一名合格的执行官，只会挑选最得心应手的装备前往职务现场。那些装备对他们来说，就如同士兵身上的盔甲和宝剑一样，是托付信赖的战友关系。

其次，伺服机是协会维持组织运转所不可或缺的血肉。绝大多数伺服机一旦结束实习并转到正式岗位上，就会持续担任那项职务直到寿命将尽，除非任职期间出现什么重大变数——

在所有“重大变数”中，“来自执行官的邀请”，大约算是最令伺服机们期待的一项。

受到邀请的伺服机将从组织上的固定职务中解除，并改以“个人装备”登录到执行官的支援协议中。然后，跟随执行官奔赴协会外的广袤星域执行使命，甚至还有机会跟执行官一并谱写出名留青史的传奇。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单就“受到邀请”本身来说，就已经意味着对伺服机个体其独特价值的认可跟肯定，是可以在族系中挺起胸膛大声夸耀的荣誉。

倘若放到以往，这无疑是艾夏梦寐以求的评价。然而此时此刻，机娘无论在物理或心理上，都已再无法燃起对荣誉的期许了。

“事到如今才……”

艾夏抬头看着眼前的地球民青年，也就是此间庇护所的主人。

在协会格外悠久的历史中，对外赠予伺服机的先例其实非常稀少。获得这稀少赠予的，要么是得到协会深厚信赖的盟友，要么是就为星界整体作出卓越贡献的个人。

虽然艾夏不知道眼前的地球民，究竟有何特殊而让执行官如此青睐，不过从任何意义来说，她都应该对其表示足够敬意才是。

也因此，艾夏才努力平抑着两重回路的震荡，开始考虑要如何回应这番并无恶意的邀请——

“请容我拒绝。”

在思维结晶得出任何结论前，发声机关便擅自蹦出上面的话来。

“咦？”

艾夏看到楚方脸上浮现出明显惊讶的神情，而她自己所感受到的错愕实际也一点不低。

机体器官跳过思维结晶而擅自运作的这档事，至少是艾夏从来没听说过的。艾夏不禁怀疑自身的损伤情况，恐怕比维持机关评估来得更加严重，不过这些都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在眼前来说，她以如此粗暴无礼的态度拒绝好意与荣耀的邀请，因此首先要面对的，应该是所有人的愤怒才是。

然而，当艾夏微微颤栗着抬起头时，在所有人的脸上却并未看到任何类似愤怒的情绪。取而代之，却是混杂着困惑跟失望的神情。

只见他不解般的微皱眉毛，伸手搔着脸颊，似乎在回想自己的提问方式是否有什么差错。如此三四拍后，才放弃般的转头望向艾夏。

“那啥，我能问问拒绝的理由吗？”

“是……“

艾夏低弱地垂着头。

倘若是脾气暴躁的执行官，这时刻就该当场痛骂或拂袖而去了。

楚方的态度，可以证明他有着更加安稳的人格。然而，如此温和的回应却反而让艾夏的情感回路更加动摇起来。

那股动荡彻底摧毁了思维结晶的平衡，逻辑回路仿佛罢工般的陷入停顿，而被两者遗弃的艾夏，则涌出近乎自暴自弃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