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年表1:那些年剩下些什么
1957年
我父亲决定修缮工厂左侧的厂房。一名工人在拆除一座高炉的时候丧生。我母亲在前一天夜里做了个梦,预先梦到了这起不幸的发生。二月份宫殿花园里的一棵橡树倾倒在结冰的池塘上,砸伤了正在那里滑冰的一对儿兄妹。在通向克内藤布莱希废纸收购站的小街上一栋房屋的阁楼失火了,一个家庭里熟睡的父亲在这起火灾中丧命。洪水今年并未如期发生。
1958年
在夏季的三个月里,一位心理学家在不来宁克梅杰尔商场门口为进进出出的顾客进行免费治疗,方法是他让他们讲述一段童年的经历,让他们解释涂鸦图片。圣心耶稣教堂的神父为自己堂区牧民的灵魂得救而担心,但是并不公开或者在布道坛上对这一话题表态,因为据称那位心理学家来自美国,或者至少是由美国人花钱雇用的。其他人认为他是商场的一名员工,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一种广告宣传理念。八月份,尽管是假期,商场门口还是聚集了蜂拥的人群,人们叫来警察才把人群驱散。人们跟商场管理层达成一致,让那位心理学家每周只在两天下午给顾客治疗。在随后几周里商场顾客反正也对这种新的吸引力失去了兴趣,因此人们终止了和那位心理学家的合同。与此相反人们在商场门口设置了一个玻璃箱,里面是一个由玩具猴组成的乐队,如果人们投入十芬尼硬币,它们就开始演奏音乐。
1959年
为纪念工厂新建侧翼厂房的落成典礼,我父亲想给位于工厂附近的圣心耶稣教区捐赠一件具有宗教内涵的艺术品,我们家也属于这个教区,艺术品应当被陈列在教堂的圣堂里。艺术家可以不按规定自行设计,但是他的作品里必须包含“镜子”这一主题,如有可能要把一面镜子设计在作品中,以此指涉我父亲的工厂生产的主要产品之一。因为镜子作为虚荣的象征在教堂里名声不好,我父亲就在仓库楼梯旁被称作“茅舍”的小房间里安顿了一名神学系学生。在膳宿全免的情况下这名神学院学员必须在两周之内从《圣经》里找出所有的段落,相比人们唯一熟悉的来自《哥林多前书》里的记载,这些段落要更加积极,尤其是更为清晰地对镜子做出解释。《哥林多前书》里是这样说的:我们现在透过一面镜子看到的是一句昏暗的话;但是然后就和镜中的自我面面相觑了。那名神学系学生给自己挣得了我父亲为成功找到相应记载而悬赏的五百马克,他查明智慧(sapientia)[1]能够被描绘成女性,她左手执一面镜子(speculum[2] sapientiae),右手握着一条蛇。蛇援引的是《马太福音》中的记载,里面这样说道:你们要像蛇一样聪明,而按照神学系学生的解释,镜子则让人回忆起《哥林多后书》里的话:现在我主的明净映照在我们所有人心里。一名来自美因茨的艺术家用两年前倾倒的橡树的木料雕刻了一座与真人一样大小的智慧女神像。智慧女神左手执的那面镜子是由我父亲工厂的专业人员生产的。但是智慧女神右手里握的那条蛇却被一个圆规所取代,它是有远见规划的象征,跟通常对圣母玛利亚童贞女受孕的描绘一样,蛇则被踩在智慧女神的右脚底下。这样的设计考虑了很久以来人们对三十公里开外的施朗根巴德[3]表现出的对抗心理,这种考虑应该让许多教区成员对蛇的地位的上升感到诧异才对。值此艺术品完成十周年之际,我们后来在艺术课上拿烙铁用聚苯乙烯泡沫塑料仿制了智慧女神雕像。
1960年
我母亲生了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但是他(她)刚出生没多久就在医院夭折了。紧接着母亲被送往波罗的海地区疗养六个星期。一名年轻的、被我父亲称作“姑娘”的工厂职工搬进小屋里,料理家务并照管我。当母亲疗养结束返回的时候,她依然跟我们住在一起,为了给母亲打打下手。
1961年
据说又有一个男孩在施朗根巴德因为被蛇咬了一口而丧命。因为被蛇咬的全都是来自其他城镇的儿童,因此这样的谣传持续了很久,说那些咬人的动物都是被训练过的,为了阻止游客的涌入。施朗根巴德当地人则拒绝接受此类指控,他们的理由是作为疗养浴场当地丝毫没有把游客吓退的兴趣。最后一条野生蛇是50年代初在疗养地的疗养大楼前被看到的,此外“施朗根巴德”这个名字并非涉及可能生活在那里的蛇,而是源于“施林根巴德”这一名称(名称中带有“缠绕”的意思),该名称是要让人们注意那些通往施朗根巴德的弯弯曲曲的盘陀路,令人遗憾的是这些盘道于1941年被帝国交通部改直,并被那条一般叫作“鳗鱼坡”的连接主干线的路所取代。
1962年
我弟弟出生了。当一天下午我父母不在家、那个女孩也在去采购的路上时,我把他关到厨房和餐厅之间的递菜窗里,在炉子里烧掉了他的尿布。他撞开去厨房的门,在那里跌落到地上,面无血色地在地上躺着。我从递菜窗旁吧台上的玻璃瓶里倒出白兰地,喂了他一小口。喝完后他睡着了。我们为出发前往伯特利整理衣物。在暑假前来了一名传教士。人们在教堂堂厅里陈列了一个巨大的木质十字架,上面摆放着平板巧克力。谁要是连续一周每天早晨都参加晨祷礼拜仪式,他在最后一次弥撒结束时就可以拿走半板巧克力。
1963年
无事。
1964年
我在自己的生殖器上发现了两个特征。一个是我的阴囊上有一小块瓢虫大小的、无法被去除的黑色凸起。它的样子就仿佛一只甲壳虫像吸血扁虱那样紧紧地咬在那里。我不断尝试用手指甲清除掉这个东西,但却没有成功。第二个我注意到的特征是我阴茎底面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它呈红色,样子跟我膝盖上的伤疤很像。然而当我回忆膝盖上的伤疤是怎样留下的时候(我绊了个踉跄,摔倒在厕所地板木条垫上突起的那块铁片上),我肯定是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阴茎,当时我年纪比现在要小得多。或许我从生下来开始就已经带有这道疤痕。
1965年
那只甲壳虫不见了。我已经把它忘了好几个星期,直到我意识到它不再长在那里了。我养的仓鼠死了,这种情况我也是在第二天才注意到。然后发生了那起事故,从此我母亲无法再开口说话。一位明爱会女士定期来家里探视。但她并不住在那个小屋里,而是晚上总要坐车回家。
1966年
我父亲给奇幻公园捐赠了一座桥。那是一座横跨一条深谷的吊桥,模仿的正是在巴特·泽格贝格举行的卡尔·麦音乐节期间演出《在巴尔干大峡谷中》所使用的那种吊桥。为庆祝吊桥竣工我应该穿着印第安人服装从桥上走过,并演唱雷巴娜的歌曲。尽管我们在前一天晚上把这首歌曲练习了两遍,而且我不用扶栏杆就能从摇摇晃晃的桥上走过,一个委员会还是在表演即将开始的时候取消了我的登场。我父亲大为光火,而我则不仅有些失望,而且也感到心情放松,因为我在记歌词方面总有困难,总记不清跟在“我在你的眼神里看到了悲伤”这句歌词后面的是什么。相反我总是想起那句“一颗小星星把她引向约旦河滩”,它出自彼得·科尼利厄斯的歌曲,我在三王来朝节那一天在教堂里唱过这首歌。
1967年
我看到了我的第一个死者。此外我有两次夜里从家里偷偷溜出去,在外面到处闲荡。我有过不知羞耻的想法。独自以及和其他人一道。我躲在花园篱笆后面,企图偷看贝尔林格夫人穿着泳衣的样子,但是她在这天中午并未从房子里出来。而且在另外三天中午她也没有出来。我把赖讷的堂兄弟借给我读的一段文字抄写了下来,文中一个女人在讲述,她是怎样等候丈夫的归来并且在连衣裙下面什么也没有穿,然后她丈夫是怎样从她的肚脐里喝香槟酒的。我们把一根针刺进手指,让鲜血滴到一杯水里,把这杯水分喝掉,通过这歃血之盟我们结拜为兄弟。
1968年
我尝试伸出手去拨弄溪流中的那株多肉植物,为了看一下是否它在什么地方被绊住了,是否它或许还真是一颗头颅。两个男人出现在桥上,他们在注视着我的举动。他们倚靠在桥栏上,但是一句话也不说。傍晚的黑云浮现在他们身后的房屋上空和修剪过的梧桐树枝之间。两天之后在傍晚时分我发烧了。尽管我身上发烫,但我一直还有双手在冷水里漂浮的感觉。一个裸露的膝盖。一颗甘蓝叶球。我弟弟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给我看一匹红色的小塑料马,我骑着它朝着望不到尽头的沉睡疾驰而去。
1969年
暑假前我进了一家疗养院。我留级了,截止到秋季一直在上寄宿学校。
1970年
我站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地形前面,背景是大黄种植地段,左前方有一条布满尘土的田间小路。一匹马在拖拽它的挽具。一只鸟儿飞起,往我放在双腿间的书包上投下了它的影子。在栽有两棵椴树的围墙后面出现了一些小点,那是手里握着三角彩旗的幼儿园的孩子们。
[1] 拉丁文:智慧。
[2] 拉丁文:镜子。
[3] 施朗根巴德(Schlangenbad)在德语中直译为“蛇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