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就义?这还不简单。
建元元年,九月。
陇西,洮水河畔。
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吹过河畔的一处戎人营寨,为这片水草丰茂之地,带去些许肃杀。
“队率,戎人袭击我们城外聚邑,虏杀数十汉民,这些令使为什么要和他们谈判。还谈了九轮。“
“这个戎人部落只有不到六百人,我们大夏城有五曲强兵,随便抽调一曲,就可攻城拔寨。”
“这些令使都是没爹没娘的种吗。戎人袭击聚邑,截杀汉民,本就罪不容诛。居然还要用财帛粮食赎回被俘虏的汉民。”
“哪个娃子没有爹娘呦,只是有的人爹娘是畜生罢了。”
“闭嘴,我们接到的军令是保护三位令使,不是过来杀人。”
一队红衣铁甲的汉军小军,围聚在三名带着儒冠的儒生身后,结成守御阵型。
三名儒生气质俊朗,腰缠玉圭,显示自己官宦子弟的身份。
为首的儒生,在舌人的帮助下,戎人小部落的首领高谈论阔,张口闭口就是圣人教诲,止息干戈。
而围在四周的大头兵们却是指桑骂槐,骂爹辱娘,将这三名儒生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在三名儒生中,年纪最小,长相最为清秀的儒生名为安国少季,此时却是双眼迷茫,彷佛魂游天外。
许是军士们骂的太过难听,安国少季一个激灵,原本混沌迷茫的眼睛精光一闪,似乎被骂醒了。
狠狠嗅了嗅寨子中的羊膻味,确定这不是自己在洛阳的宫殿,安国少季一行清泪从眼角流出。
第九世了,他终于开始了最后一世的穿越。
安国少季本名安少季,是一名穿越者,这是他第九次穿越。
每次穿越,安少季都需要完成一个天命任务,完成后就会进行下一次穿越。
只要完成九次穿越,安少季就能逆转时空,不死不灭。
每一世的天命任务都难到变态,上一世的天命任务是衣冠不南渡。
以高贵乡公曹髦的身份,阻止权倾朝野的司马兄弟篡夺曹魏政权,并统一天下,彻底断绝衣冠南渡的可能。
回想上一世的经历,安少季不由感慨一句。
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连衣冠不南渡都能完成,安少季不觉得还有什么任务能够难住自己。
安少季闭上眼睛,感受这方历史冥冥中的天意给他的任务。
然而,在解读完天意任务后,安少季忽然愣住了。
“就义?”
为了心中的正义而牺牲。
这次的天命任务.....似乎有点简单啊。
呸,实在是太简单了。
这不就是找死吗?
安少季再三确认了一遍。
没错,这一世的任务,只要就义就行了。
“难不成是看在我完成了衣冠不南渡,满江红,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些地狱级任务太过艰难了,最后一世给我发个福利?”
“就义”这任务对安少季来说,这简直是江苏考生参加北京高考啊。
安国少季表面波澜不惊,内心一阵狂笑。
轮回了八世,每一次都历经磨难;最后一次穿越,也该让自己速通一次了。
似乎眼下就有作死的机会。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和部落首领交涉的两名儒生,听着周围军士指爹骂娘,安国少季快速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这一世自己叫安国少季,名字倒是和本名差不多,年十六,长安灞桥人。师从前阳城内史,谷梁学派大儒夏宽。
安国少季?长安灞桥人?
这人设怎么感觉有点熟悉,难不成也是个名人?
卧槽,不就是那个出使南越国,天天睡人家太后,最后被南越丞相联合越人反杀的倒霉蛋吗?
安国少季有些无语。
这个身份,略刺激。
不过身份不是重点,安国少季快速回顾了最近的经历。
去年大汉棋圣驾崩,今年汉武登基。
十七岁的刘彻迫不及待的开始了自己的史称建元新政的改革。
喜好儒术的魏其侯窦婴接替卫绾出任了丞相,大儒赵绾出任御史大夫。
夏宽授了太中大夫,比千石,受丞相之令,持天子符节,出刺陇西郡,同时负责招抚陇西郡周围戎人。
安国少季作为弟子,也跟着夏宽来到了陇西。
“少季,你与晦明师弟一同安排将新乡亭的村民带回去吧。”
周凡,字卓尔。
唐晨,字晦明。
都是夏宽的亲传弟子,和安国少季一起,担任这次招抚之行的令君。周凡年纪最长,是这次招抚的主官。
安国少季年纪较小,在夏宽门下学习还没两年,未被收入门墙,只算做是记名弟子。
陇西郡自古是胡汉混杂之地,距离陇西不远的河湟之地更是被诸多戎人部族占据。
上个月戎人部落暴乱,袭杀大汉边民。
新乡亭是大夏县城外的一座聚邑,三日前被眼前的戎人部落攻破。全村百余口人被杀,三十余汉民被俘。
这种事在边境时有发生,汉军往往会以更残酷的手段报复回去。
但持节监察陇西的夏宽听闻戎人暴乱,严令各边县的汉军不得寻衅。派出弟子为令君,到各个暴乱的戎人部落进行招抚。
周凡,唐晨和安国少季从郡治狄道出发,日夜兼程来到大夏县。征调了一队汉军,护着自己出使这个叫多答的小部落。
谷梁学派,招抚,谈判,赎人.....这些词汇聚在一起,再加上汉军对自己三人的辱骂。安国少季嘴角不由一笑。
就义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这支汉军的队率是老行伍了,接了军令就分出了一半人解救汉民,另一半负责警戒。
戎人很缺德,将俘虏的汉民脱光了衣服绑在棘草堆中,只要稍一动作,棘刺就会划破皮肤。
安少季解开一个十一二岁少年身上的草绳,少年后背和双臂已经被划得血肉模糊。
只是比起身上的疼痛,少年脸上的悲怆却是仿佛要滴下来一般。
“不要管我们,杀光这些戎人!”
汉民刚烈。三天水米未进,少年的嘴唇的已经裂开。喉咙已经干涩到难以言语,却依然用最后的力气吐出复仇的请求。
背着手看到处转悠的唐晨世居鲁地,家中三代任官,听到少年的言论却是眉头一皱。
“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此为国家大义。安能以一己私仇,损国之良计?”
少年只是乡民,听不懂唐晨的大义之言,只是不断对着四周的汉军哭诉哀求。
唐晨脸色有些难看。
这些做人的道理唐晨平时都不稀得的对这些氓流讲,好不容易有心教诲点拨一下,却被少年无视。
“我阿爹阿娘被这些戎人当着我的和阿姐的面砍下头颅。”
“我弟弟才三岁,这些戎人狂笑着放狗,咬死我弟弟。”
“我阿姐长得漂亮,就在后面帐篷里被这些戎人日夜凌辱。昨日气绝,被拖出来直接扔到了洮水之中.......”
在场有不少汉军都参与了清理被屠戮的新乡亭,少年的话让大家都回忆起了新乡亭的惨状。双手紧紧握住腰间环首刀的刀柄,杀意弥漫。
唐晨也听完了少年的讲述,心中却是一叹。
又一个不守贞节,屈身从贼的女子。
见周围汉军情绪上来了,唐晨暗道不妙,将军士被少年鼓动的情况告诉了周凡。
周凡家也是齐鲁豪强,皱了皱眉头,掏出半块虎符递给了唐晨。
“太中大夫令,大夏县驻军只可护卫令使,不得寻起边衅。违令者,军法从事。”
太中大夫是长安来的高官,说话可以当做放屁。但唐晨手中半块虎符却是实打实的军令。
许多军士嘴唇都咬出了血,却只能无力的放下握紧刀柄的武器。
军令如山,在大汉从来不是虚言。
少年听懂了军令,惨笑了两声,眼角流出殷红的鲜血,身体逐渐变冷。
唐晨见少年已死,不由松了口气。
这些军士如果真的被这少年挑动,和戎人部落起了冲突,自己的安全就两说了。
安国少季帮少年闭上了双眼,心中有些萧瑟。即使经历了九世历练,他依然对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汉民饱以深情,见不得这样的场景。
放下怀中僵硬的少年,跟着唐晨来到了周凡身旁。
周凡对唐晨快速控制住军士赞许了一番,便将虎符留给唐晨,让唐晨继续与戎人部落首领宣扬圣人之言,文德礼教。
周凡自己则是骑上了快马,赶回狄道向老师复命。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种危险的地界,让周凡很不自在。
听说其他部落的招抚都不顺利,老师在等着自己的好消息,剩下的局面由唐晨处理,应该没有什么差错。
至于死去的汉民少年,周凡觉得自己将他们从戎人手里赎出来,已经是最大的恩德了,总有人不知教诲不知恩。
绑着羊角胡的部落首领扎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只是胸口挂着的羊骷髅有些阴森。
唐晨宣讲的礼乐教化虽然聒噪,但送的粮食和金块却是实打实的财富。
扎若觉得这些带着头巾的儒生真是好人。
自己听那些大部族说,最近汉人脾气变温和了。抢了汉人的财物,杀了汉人的人,不仅不会被红衣汉军剁下脑袋,还会有一帮带着头巾的儒生上门送礼物。只要自己听他们的废话,道歉臣服,表示下次不犯就行。
这次这些儒生带来的粮食很多,下次吃饱了又可以去抢汉民了。
看到原本被自己视若索命恶鬼的汉军在儒生的训斥下,一个屁也不敢放。
扎若更加开心。
这次抓的人太少了,就一小袋黄金和十车粮食,下次劫掠可不能把村落聚邑的汉人都杀了。
多抓点回来,等这些儒生上门赎人能赚一笔更大的。
“扎若首领,我们汉人讲究入土为安,你部和新安亭起冲突时,砍下了诸多汉民头颅。请给我们一起带回去。”
唐晨见军士们将车上的粮食都卸了下来,同时将被俘虏的汉民都收拢差不多了,便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从刚刚首领扎若虚心受教的样子来看,这个部族还是很有被招抚的诚意的。
首领扎若闻言眼睛一亮,立刻让人打开了一间大帐篷。
汉军杀伐喜欢砍下首级记功,扎若也有样学样。没想到这帮儒生居然连首级都要,又可以多卖一笔钱。
帐篷打开,所有汉军都睚眦欲裂。
近百汉民的头颅堆积如山,有男子,有妇女,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扎着总角的幼童。
在场军士大多都是郡国兵,本地人。首级之中甚至有他们的旧识和同袍。
这些戎人是在找死,居然敢用汉民铸京观!
这一刻连刚刚维持军纪的队率眼睛都红了。
“唐晨使者。这些人头是我们部落勇武的象征,你想要带走没问题,只要安抚好我们部落的勇士即可。”
说完扎若贪婪的看向唐晨的腰间。
他刚刚瞄到了唐晨腰间的袋子里还有金块。
唐晨能够感受身后汉军的杀意,知道这帮杀胚要坏事。
立刻挡在了扎若面前,快速将装有黄金的袋子交给了扎若。
随后拿出虎符,对着军士们厉声呵斥道:“收起你们的武器,把首级收拢好,我们立刻撤回大夏县。”
眼见招抚即将大功告成,可不能让这些厮杀汉坏了国家大计。
队率已经拔出了刀,但面对虎符,思索再三,还是拦住了已经准备火并的下属。
汉行秦法,违抗军令者斩。
这些该死的儒生总会滚蛋,不能让自己的兄弟们折在军法上。
队率最终选择控制局面,让唐晨松了口气。
然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扎若首领,你看这些人头还不到一百之数,我再送你几颗人头。”
扎若此时刚把黄金从袋子中拿出清点,木然抬头看去。
跟在唐晨身旁的安国少季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随后一道寒光闪过。
唐晨带着疑惑和惊惧的面孔高高飞起,享受了一把脑袋搬家的快感。
“这些儒生怎么自己人杀自己人?”
这个问题刚从心头泛起,扎若眼前又是一道寒光闪过。
自己好像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