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八月飞雪
神都。
帝后坐于殿上。
小用一杯茶，皇帝道：“父皇病重，今年的重阳宴便从简一些。只请族里王公前来，吃一顿家宴。你把孩子们看好，届时别让他们胡闹。”
“是。”
这几日，上皇病重。莫说皇帝，就连王静娴都不能探视。
据太医禀报，上皇一如曾经的太宗皇帝，内力涣散，命不久矣。
皇后领命，随后问道：“这次家宴要不要请皇姐——她正闭关修行，恐不好惊扰。”
看了一眼继妻，皇帝淡淡道：“回头朕派人去问一问，你不用操心了。”
姐姐和老婆之间的矛盾，皇帝心知肚明。
仅从感情上，或许自己会在二人之间摇摆。但如果把两个原配的儿子算上，他肯定站在姐姐这边，对这位皇后有所提防。
毕竟嘛……
董家怎么上位的？
这事儿才过去六年。
呼呼——
一阵寒风吹入大殿，皇帝微微皱眉。
王静娴连忙岔开话题，含笑道：“渐入秋，天气转凉。陛下注意添衣。”
“可这凉风有些太寒了。”
看向殿外，忽然看到瑟瑟寒风中的银光。
随着枯黄落叶，雪花晶莹剔透，在白阳下飞舞。
“下雪了？”
皇帝顿时大惊，快步走出宫殿。
呼呼——
寒气渐烈，大雪飘飘布满神都。
街道上的路人纷纷称奇，甚至不少好事者将此与皇帝失德联系在一起。
……
“麻烦了。”
皇帝看着掌心快速消融的雪花，眉头紧锁。
没有感觉到仙家咒法的痕迹。
所以，真是天象？
可八月起雪……虽然比五月飞雪好一些，但……但也不寻常吧？
难道是那几位新上位的水神作祟？
“陛下？”王静娴看到飞雪，也是一脸忧心忡忡。
此事一出，指不定那些大儒怎么编排。再弄什么“天人感应”，逼皇帝下罪己诏。
“无妨——如今朝野没几个大儒。些许声音，朕不怕。”
“只是——怕有人将此事与邹圣故事牵扯，影响陛下圣德。”
昔年邹衍侍燕惠王。待新王上位，左右进谗言，王把邹衍问罪下狱。彼时正逢夏时，邹衍于狱中大哭，天地飞雪。
这一典故，也是杨玉前世“窦娥冤”的原型。
邹衍，阴阳家之大宗师。
如今阴阳家尚在，邹衍囚燕市的典故自然也是人尽皆知。
皇帝沉吟一番：“是要小心一二。”
他马上吩咐有司官员小心戒备，防止有心人借此事依附攀咬。
可刚等他忙活完，便见一声幽叹响彻天际。
“五十五载历人世，一朝窥破见道真。原来——这便是真人。”
言语回响天边，皇帝先是一怔，随后狂喜起来。
“快，来人！去镇国公主府！”
王静娴听到那声音，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死死盯着天空飞雪。
不是冤情，不是法术——而是真人得道的异象！
那贱人得道了！
凭什么！
她一个丧夫丧子的丧门星，凭什么成道啊！
老天无眼！
轰——
晴空飞雪下，一声惊雷震得皇后连退数步。
眼见皇帝已经快跑而走，王静娴气得暗自磨牙。
夫妻一体。
你要出宫，我随你一起去便是。
把我一个人甩在这算什么？
真要把家里这点勾当，摆在外人跟前不成？
真人得道。
对任何一个家族而言，都是最大的喜事。
真人坐镇，家族延续千年不成问题。
不止皇帝出宫，皇子公主、各王府、勋贵，岂能不露面表态？
自己一个人不去，这算什么样？
“来人，用辇！本宫要出宫！”
宫人赶紧把鸾凤辇车送来。
看着前几日刚刚做好的辇车，王静娴又是一阵气闷。
这车做好没几日。自己还没赶上用的时候，如今就要为那贱人用一次。
真是老天不长眼！
……
王静娴出宫至长公主府。
隔着三条街，便已全数戒严。
禁军严查每一个街口，除王公勋贵本人，一应亲眷皆不得靠近。
但作为皇后，终究有一份特权。
大摇大摆来到公主府门口，只见皇帝在门口焦急踱步。一应皇子、公主、王公大臣都在旁边陪同。
王静娴又是一阵怒火升腾。
当年我生老三，都不见你这么激动急切！
王静娴也是奔五十的年纪，平日肝火就旺。如今见皇帝如此厚此薄彼，怒火冲顶，气得面颊通红。
“皇后到——”
深呼吸一番后，她努力平复情绪，摆上笑颜下车。
“陛下。”
她面带微笑，努力彰显“母仪天下”的姿态。
“姐姐还没出来吗？”
“皇后啊。”
这时，皇帝才瞥见她，微微点头。
“你来了。”
废话。
你我一起看雪。结果你先跑了，要不我早来了。
默默腹议这厮不着调，皇后温柔上前，继续在外人面前扮贤淑。
大皇子与二皇子暗自撇嘴。两位王爷对视后，默默看向紧闭的公主府大门。
作为原配之子。在父亲迎娶继室后，可没少被王静娴刻薄。
多亏太后姑姑护着，他二人才能安然长大。
对姑姑，他二人自是十分关心。
如今姑姑得道，更是全家上下的大喜事。
哦，王静娴这蠢物未必懂。
众人又在门口静候半个时辰。大门才缓缓开启，青姑姑与白梦月才一起出来。
“见过陛下。”白梦月微微欠身后，对他道：“家主请您进去。”
“嗯。”
皇帝大跨步入内，皇后本想随行。却被两个王爷先一步冲进去。
“姑姑，侄儿向您道喜了！”
看着两个逆子，王静娴再度绷不住那份贤淑相，目生寒光，死死盯着二人背后。
后面一众王公大臣旁观老董家这几人的小动作，心下暗暗不屑。
哪怕那位老吴国公成为上皇，他们也瞧不起当年老国公给儿子挑选的这个继室。
什么眼光啊？
什么货色也配当皇后？
跟老赵家那俩位皇后比，这档次跌太多。还什么大家闺秀，书香门第，就这玩意？就算是王公勋贵家的当家主母，都嫌不上档次。
可惜啊。如今朝政仍未稳定。此刻着手安排后宫，还是有些早了。
王静娴肖想给自己儿子谋取太子之位。
但后面有的是人谋取她的皇后之位。
只是如今局势未定，大家担心老董家坐不稳江山，自然不肯随便把自家女儿献上。
但今日嘛……
董瑶得道成真人。未来那位煞星从界陲回来，应该也有人愿意拉皇帝一把。董家算是有一个小靠山了。
六年，才六年呢。
界陲那群大宗师、陆地真仙才是当今神洲最强的人物。他们不同意，老董家就坐不稳。
而以北辰宫与老赵家的关系，以及那位武道大宗师和老赵家的恩情，这事儿没完呢。
……
董家父子仓促入府。
但见王府白雪皑皑，一切建筑皆被冰雪覆盖。日光映射下，闪烁晶莹剔透的光芒。
“这是……姑姑的成道异象影响？还是说——她参悟的神通？”
真人境勾连天地，可以在得道之时参悟神通法。
孙思邈有，怀离真人有。这是每位真人都会获取的天地嘉奖。
“算是我的神通异象吧。”
殿门推开，霎时漫天飞雪交加。
曼妙仙姿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董家父子三人默默运功站定，看到风雪中的那位披肩美人。
而后面跟进来的王静娴与一众王公。则被风雪吹得重新站在大门口。
这女人，绝对故意的。
……
很快，风雪消退。
董瑶指尖缠绕一缕缕白色风雪漩涡。
在冷幽寂静的冰雪宫殿下，更衬出一份超凡脱俗。
“恭喜姐姐，求得长生道果。”
董瑶看着弟弟，脸上露出几分笑容，环绕公主府的寒意又消散几分。
“只是凝结道果，仙身还差一些。”
皇帝听罢，马上对后面进来的太监们道。
“去，把库房里面的天材地宝都送来。让姐姐尽快蜕仙身。”
“倒也不急。我府里东西足用。剩下的，只是慢慢熬日子。”
董瑶说话间，看向一应王公。
众人纷纷下拜行礼，恭贺其成仙。
特意选择这个时候暴露自己得道，自然是为了帮南边那些孩子们分散注意力。
至于自己的仙体。
静修一个月，已有大半蜕变为仙身。而白梦月自南方一行归来，奉上洞庭龙君特意送来的洗髓金龙果。
借龙君之力，仙体已成。
眼下之所以遮掩，自然还是为了钓鱼。
如果幕后之人存在，会不会趁自己虚弱时，对自己下手呢？
思索间，董瑶嘴角浮现笑意，拉起皇帝的手。
“你也许久不曾出宫了。来，今日姐姐设宴款待你。”
似是想到了什么，董瑶笑盈盈道：“不过，姐姐府里的人，你可别肖想。省得某人吃醋，回头给我冠一个‘汉公主’的名号。”
汉代公主有向皇帝兄弟们送美人的事迹。
但董瑶不屑于此。
自己的立场，弟弟未来必定要退位的。
现在送人去，日后人家为了富贵，大概率不会跟自己一条心。
而且，平白祸害好人家的姑娘，伤阴德啊。
……
公主府灯火通明。
寒气已彻底散去，转而有缕缕长生妙气在府中飘逸。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一位真人居住的府邸，自会被某种玄妙气息笼罩。类似妖王点化群妖，真人们的道气也会对环境造成影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这个道理。
……
董瑶得道。
魏国公与燕国公装病多年也要爬过来行礼恭贺，顺带讨论一下后面的事情安排。
诸葛清与林洺彼此搀扶着，避开一众人敬酒。借着上厕所名义，闪到公主府一间密室。
青姑姑静候多时，将诸葛虹的书信递给二人。
“两位大人，南边情况一起安好。”
扫过诸葛虹的书信，诸葛老国公松了口气。
平安就好，这可是自己的独苗苗。
林老国公看罢书信，指着上面一处道：“虹小子询问‘长生会’？这是什么组织？”
“这也是陛下让我询问二位的。”
从孙思邈那边得到情报，诸葛虹马上向神都传讯。
自己年轻，不知道。
但自己背后有大人们。
“长生会？”
林老国公喃喃道：“老夫倒是不记得此事，兄长，你看呢？”
“据我那孙儿言，长生会应该是一群不得长生之辈，合力建立的组织。而不得长生，多为不入仙道者。”
青姑姑、林国公默默点头。
是啊，如果有七大派的门路。何须研究什么长生会？
“换言之，长生会应该是一群武者建立的组织。他们所要做的，是寻求长生之法。
“仙道长生，无疑是正统。但修炼成仙之外，会不会有其他法子？据老夫所知，昔年汉庭研究长生术，除修炼道外，还有其他几脉。尸解法、不死法、服丹法、转生法……”
老国公脸上闪过三分忌讳。
“其中多有偏离入道，而堕入邪门者。长生会，应该是彼等的集合。”
“两位，你们可还记得昔年太宗皇帝病重，曾请天下真人、医士、方士入宫。其中有一人自称‘阴长生’门徒？”
青姑姑思忖一会儿，点头道：“似乎有这个人。我记得陛下还能出面召见。”
这个“陛下”，既不是太宗，也不是董瑶，而是少帝。
当初少帝闻“阴长生传人”，特意见了一面，因此青姑姑有些印象。
“那人自称阴真人传人，持有一部由武入仙的残篇功法，愿赠于太宗陛下修习。如果说长生会里有武者，那么大概率也是这一条路子吧？那部《长生武经》，或许是一个线索。”
“长生武经？”林国公疑道，“阴长生，阴真人，我知道。那是东汉时的一位真人，乃阴皇后族人。他一心修炼，后来消失不见。他留下的道统，难道不是正经的仙道？”
“东汉早期，仙道体系不显，各路方士摸索前行，道路各不相通。在我家先人勘定金丹大道之前。何来七大派正统修行法？
“故阴真人早年出自阴家，虽思慕仙道。可自小修行的，却是阴家武经。”
二人再度点头。
远处以神识旁听的董瑶也默默点头。
不错，大家族出来，打小巩固根基的，肯定是炼体的武经。
“他后来借齐地方士们的修炼法，勘悟真人之妙。自然绕不开‘由武入仙’。因此，如果要寻找长生会的线索，应该从那位阴真人传人入手。”
想了想，诸葛老国公又道。
“阴真人师从散人马明生。马明生所学仙术，乃齐地一脉。”
齐地？
青姑姑、林国公以及暗处的董瑶同时反应过来。
齐地！
岱岳！
青岳府！
难道长生会背后，是青岳府在撑腰？
董瑶心中腾起杀机。
好啊，你们公然扶持老董家和北辰宫叫板就算了。如今还折腾什么不三不四的长生会，抢夺蟠桃仙缘。
好，好得很。
只要找到你们老巢，朕亲自率人把你们老巢夷为平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