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犹恐相逢在梦里
鹊桥仙-记何如梦
须眉杏目,远处黛山,总有千烦万恼。
身似婵娟志远行,何须省,秋去春扰。
不知饮食,无谓时辰,诸事碌碌只记好。
江湖海阔自由身,有谁料,曾经潦倒。
何如梦身着黑衣,趁着黑夜,匆匆离开了掌门院落。他站在琼山山脚下,回头注目,前面是沉香院,再往前是绮香院。他想师伯师叔坐镇绮香院,冯师姐也能独挡一面,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是他放心不下,就缩在杂草堆里,想等彤云师哥回来再走。他没带生活必需品,如火石火药。而且他才发现身无长物,不过他也不着急。他趁月光一样样把他的饰品拿出来收好。他记得有人说过他身上的都是值钱货。可是多少是值钱呢?他一头雾水。
何如梦不知要点柴火过夜。他忽略了这一点,睡到半夜,只觉得冷得离奇,一身如入冰霜,难过得要命。书上不是说江湖上什么都好吗?他感觉自己被骗了,怎么会这样?
第二天清晨,何如梦实在受不了了。何传吴佩骑马而去,而何如梦连轻功都使不出来。他好像是重感冒,头晕目眩。他也不管凌云派了,后悔在外面多呆一夜。可他昨天才威风过,不敢入凌云山庄了。思来想去,只好侥幸步行去最近的平安镇,万一何传吴佩在那里等他呢。
他乘着阳光慢慢走,琼山是座光秃秃的小山头,平安镇在山脚的另一边。他沿着山脚,看着周围的景致。二棵小树,几根杂草。他就感到新奇,第一次身边没有师兄弟相伴。
就这样,他和师兄彤云真人一个在山脚捷径右转,一个从山脚捷径直行。二人都不知道对方其实就在身边。
一路风尘,何如梦怎么也没有想到步行居然这么慢。他饿了一天,终于在晚上入镇了。可是接下来去哪里睡呢?他环顾四周,仔细回想镇上生活。酒楼关门,饭店也不开了。还有哪里有饭菜?
他身体不适,不敢在外过夜了。他趁着烛光,趋近灯火。他居然到了红灯区。他曾经是最年少的掌门人,谁都不敢拉他入妓院,不敢教坏他。他又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哪家妓院都不要他来。他想都没想到会遇上妓女,只说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再说。他趁黑逼近一座平房,手上燃起迷香。里面的一对男女睡着了,顿时昏迷过去了。他进入房间,感觉真浪费他的好东西。
这房间挺小,他一眼扫过,什么都知道。可是只有一张床,他睡哪里?他有点恼火了,从被子里拉出二个人来,丢在地上。他点上烛火,辨认身份。他不认识这二个人。
他放下心来,吃了桌上的糕点充饥。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地上二人,一个是小老板,家境殷实。另一个说是小妾外室。小老板范持正被冻醒,吃惊不小。他光着屁股,推那小妾,小妾一时醒不过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忙拿过衣服包住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床上的何如梦正在发热,两颊通红,一身酸臭汗味。范持正站地远远的,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容颜。小妾醒了,火冒三丈,去推床上的何如梦,骂道:“你是哪家的妓女,怎么过来的?”何如梦头痛得很,身上乏力。若论以前,这么没眼色的婢女,他只要不出声,很快就有人替换了她。可是今日不同往昔。“姐姐”他一开口居然咳嗽了。小妾一愣,道“你给我下来。”她去拉何如梦起床。何如梦闭着眼睛道:“别过来,当心染上时疫。要死人的。”范持正慌了,他也有点咳嗽。
“我夫君会回来的。等我休息一下,我给你们件信物。”何如梦声音轻柔。那小妾听得心肠软了,再一听他会给礼物,就对范持正道:“就救救她吧,看看是什么时疫,免得影响你我。”范持正面色铁青,气急败坏地道:“要救,你自己救。”他穿上衣服,头也不回就走了。
那小妾叫了医生来。医生诊了半天,道:“夫人,不是时疫。你夫君错了。不会死人的。你就是风寒感冒,发出来就好了。”
何如梦又娇滴滴地道:“是嘛。他是粗通医术…...那就不用开药了吧?”
那医生心领神会,道:“我就当做好事。你能躺两天就不错了。”
那小妾如释重负,只口上称谢。另一边阿母叫人通知范持正,说不是时疫,让他放心。结果去的人差点被范持正打了一巴掌。
何如梦再睡了一晚。恢复了大半,忍不住小心起来了。他选了一个配饰,质地很好,而且没有标识。他看了看,等那小妾过来。
小妾顺手推开房门,轻声道:“小妹妹,你感觉怎么样了?”
何如梦比她年长,但是他是天才仙家,少年入基筑期,外表就十六岁的样子。小妾看上去到像是他的姑姑的年纪。
何如梦早就看出来了,能够游走在多个男人之间的小姐姐,根本不是眼前这一款。当年在他眼前出现的燕瘦环肥……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物。他顺口应道:“好很多了。姐姐,麻烦你这两天照顾我。我真不知道如何报答你。”
“别姐姐长姐姐短的。我叫海棠。妹妹,你几岁啊,叫什么名字?”
何如梦有点急躁,他没有准备身世,不好搭理她。他低头想了一下,又编了一个故事。
“怎么了,不能告诉海棠姐姐?”海棠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样子。
何如梦马上配合地睁大了眼睛。晶亮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好似一池春水。他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住了,红着脸,心虚不已。海棠一时被他的大眼睛看愣住了,嫉妒之情顿起。“你怎么这么漂亮。阿母一定喜欢你。你放心吧,姐姐一定好好帮你的。你先吃饭,我一会再来。”
何如梦看着空空的桌面。心想我好像演过头了。他随后起床,坐在妆台前梳妆。及腰长发,黑得发亮。他按回忆梳成一个妇人发髻。身上的衣物已经有点味道了,好在是高腰现身材的。他也不怕,慢慢聊吧。
过了饭点很久了。阿母带着饭菜,姗姗来迟。
阿母一见何如梦,眼睛一下子睁大到铜钱样。笑容自然可亲可敬了,道:“夫人,你怎么起来呢?”
何如梦起身,意欲下跪。阿母高兴得一把抱住,道:“别,别。可怜的女儿,你真是聪明。难得一个美人胚子,断不会亏待你的。”
何如梦拿着帕子捂住脸,道:“阿玉什么都不懂,遇人不淑。望阿母指点,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阿母抬头愣住,道:“你还读过书,好是好。只是……”
何如梦心想这是什么反应。我遇到那么多女子,居然没有一个模板有用。他一恨起来,别过脸去,一股悲伤之情油然而生。
阿母感到他的悲凉,陷入了回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推了推饭菜,道:“阿玉,先吃吧。”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往事。
阿玉可不想举箸,迟疑地道:“阿母,我想买点东西。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想上街买一点东西。”
阿母看出来他是个羞涩的“小姑娘”,道:“可以啊,明天让海棠去。”
海棠第二天和阿玉出去游玩了。回来很晚,海棠吃惊地对阿母道:“阿玉没有回来吗?我等她来叫我回家,等到现在才敢回来。”
阿母不知道派了多少人出去找过她们俩,气得她牙齿都快咬断了。
何倚感到天降大任的兴奋感。自从何如梦离开山庄,他俨然就是掌门。他呼佣使婢地指派师侄们做事,打扫庭院也好。绮香院的四大长老是老滑头,大事一成不怕他们翻脸。但是,沉香院的冯师姐向来谁的面子都不给。在她面前讨不到半点好处。她是掌门弟子,嫁得是掌门首徒,师弟是南霸天式的掌门。谁都怕她发怒。何倚已经和奸相达成共识。如果要凌云派共谋天下,必须剪除以彤云真人和冯夫人为首的沉香院众人。他的掌门之位才能到手,他们的计划才能执行。
清虚不再腹谤,他拍着那位妻奴的肩膀。“快天亮了,我们还是正门进入吧。”灵虚比较体谅别人,心想旁门也无妨,快点回家也好。但是他们怎么也没弄明白彤云想什么。他居然从捷径笔直向前,从一处高墙上,熟练地翻墙入院。二人稀里糊涂随他进入。这里是内院,进入就是冯夫人的卧室。彤云蹑手蹑脚走向内室:“阿玉,是我。”他压低声音,里面什么回音都没有。冯夫人昨天又睡晚了,现在躺的舒服着呢,一时醒不了。彤云搭她脉搏,心上一块石头落下了。
灵虚不知是这样,啼笑皆非。他只可以站在外面。清虚一包火气,别过脸不看,大马金刀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彤云出来道:“嘘,我们悄悄地潜入徒弟房间里。”清虚道:“我们决不去女弟子那里。你别糊弄我们。”灵虚想起了往事,恨不得掐死彤云。
彤云他们到何家骏房里。家骏又惊又喜,惊的是醒来看到师父,怕他责罚他“通奸”。喜的是还有两位真人相随,这可是及时雨。三人入坐,清虚没好气地问彤云:“你师弟呢?他怎么不在?”彤云道:“什么啊,一会就来。”家骏告诉师父:“掌门离开山庄了。师父,弟子们现在被何倚欺负死了。”彤云有些意外,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家骏道:“就昨天晚上,近半夜,我们把前院那些人”他做了一个手刀切菜的动作。“什么?你们怎么敢?”彤云吃惊了,道,“你们莽撞了。掌门说什么?”“就是掌门的主意,他说我们用命背回来的骨气,不能毁在他们手上。”
灵虚在旁插话道:“不过是些死间,死了没人理。不用担心。昨夜路上没见到他。会不会走绕道了?”清虚道:“这小子最灵光,谁都算不过他。彤云,你们有他,还要我们来干嘛?”家骏马上端茶送水,殷勤起来,道:“我这里还有些糕点。”他一拿拿出四色糕点。灵虚马上高看他一眼,发现他待遇不错,比当年的南霸天还好。他们三位就在徒弟房里藏起来了。
何倚现在只争朝夕了。他必须赶在四真人来之前霸占山庄。他平时去绮香院多。这天他一身白袍,宽袖窄腰,俊朗鹰目,春风得意。他想逼绮香院站队,可四大长老滑不留手。这天,刘斌长老的侍妾提水入院,准备洗漱。她突然发现玉树临风的倚小子。她不禁想起他们小时候在这院里打架。何倚和何健常常联手,打得其他孩子们满院子乱跑。“清姨,师伯醒了吗?我特有一事禀告。”刘斌醒是醒了,但他十分不想见他。清姨顺口道:“什么事?他洗漱要半天了。”
何倚道:“很久没有见师伯了,特来请安。掌门前院有不少客房空着。我想让些师兄弟,师侄们搬过去。大家宽敞点。”
清姨听也听出来,连忙笑着道:“听上去不错,我去看看他起来了没有。”
刘斌想了想,只能出来,道:“倚儿,你一会去主厅吧。大家商量一下。我们都年纪大了。你们要考虑成熟点。正好,是时候听听你的想法了。”
何倚没想到刘家答应得这么爽快。他向师伯一深揖,高高兴兴地去主厅了。
刘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疼得不得了。当初掌门失踪,留下一窝小弟子们。除了彤云和几位师姐年长能够说话办事,这十余位少年郎等于是四大长老的弟子们。刘斌想是他们管教不严,出了何倚这个反叛。可是当初他们的师父如果不失踪,他们怎么会如此命运多诡。
刘东不情不愿地随刘斌来到主厅,另二位只说伤心,不肯过来。倚小子自然不知道。绮香院主院比较宽阔,但是布局却像大杂院。一边靠着墙角堆着个铅块竹棍,一边是各种锅碗瓢盆家活事。他们小时候玩闹时,不知道打碎了多少碗碟。那时候快乐自由,师父从来只愁眉,却没有一句责备。背着他们,还夸他们调皮得有创意,亏他们想得出来。
“风流转眼尽流去,却有余辉照今宵。”何倚看着那些少时的玩具,不由得了这二句。当初发生什么,何倚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让凌云派再一统江湖。这几年,何如梦宁可自损实力,去扶植一些没有用的小势力。他们费财费力,却养出一批白眼狼。何如梦自己交友遍天下,可与凌云派没有半点好处。现在何如梦被点名入宫入朝。何倚就非常看不起他。不过何倚何健他们在绮香院长大,常与沉香院的何如梦别苗头。小时候,他们都讨厌如梦娇滴滴的,不像个男人。现在他们一样虚伪狡诈了。
刘东进来时,就看见倚小子盯着铅块发呆。他轻咳一声。“师伯,”倚小子的脸就是刘家人的脸。他是刘家的外孙,所以刘斌劝刘东,说倚小子是自家儿孙,我们再去劝劝吧。
“倚儿,你今天真孝顺。哪阵风吹来的?”刘东不高兴地道,“你平日在里面做什么啊?在前院看房子吗?”刘东越说越生气,川字型眉头很明显了。
“二位师伯,我整顿了一下前院……”
“倚儿,你年纪不小了。功法修炼得怎么样?”刘斌直截了当地就说出来了。
何倚失望了。他觉得长老们眼里只有何如梦。他是练气期的弟子,按年龄算也是不错的修为。
刘斌就对刘东道:“这倚儿困在练气期里那么多年,怎么自家不着急?他的心境不到,所以庸庸碌碌了。”刘东在生气,一声不吭。
何倚道:“此来是看望师伯的,惹师伯生气了。只是最近都说天象呈大灾之相,怕有碍于山庄,所以过来讨教。”
刘东不以为然,道:“这大灾之相年年有。有奸相嘛,自然有大灾。”
何倚道:“掌门匆匆离去,留下一个烂摊子。他当年花钱费粮给这个门派,那个帮派。不见得有什么好处给我们凌云派啊。”
这句话连刘斌都听不下去了。他道:“江湖救急。我们名门正派就要有这样的气量,什么好处不好处。所以你啊,心境不到,也出去历练吧。”
何倚不觉得出去历练有什么益处,但是他非常沮丧。
刘东恨恨地道:“那奸相跟你说什么了?还出去历练。关入后山去思过。好好想想哪里做错了。”
执事弟子带走了何倚,关在琼山里面一个矿洞里,每日送饭。何秉贤叹了一口气,叫他入基筑期,否则不许出来。什么历练,什么前院,现在想都别想。
当晚,沉香院的轮值弟子吴执在后院里巡逻。彤云真人当时躲在何家骏房里。那善妒的清虚多次提到天下第一美人。彤云不敢接口,想着去老婆那里躲躲。灵虚只当说的是何如梦,那男生女相,确实漂亮。但是听到后面,好像另有隐情。他好奇啊,什么美女比何如梦还漂亮。彤云道:“你语焉不详,我怎么找啊?当时连我夫人,师弟全都出来了。你说不是。”清虚问灵虚道:“听说何如梦小时候穿女装特别漂亮。你见过吗?”彤云道:“所以你上次被师弟暗算了。他不是情敌,你别闹了。”灵虚笑了,他一贯体贴,不会触碰两位的心伤。这个男人是大众情敌,男人只求离他越远越好。
果然前院厨房着火了。沉香院的弟子都起来了。每间房间都亮着灯。弟子们都睡不着了。那清虚又在嘀咕当年被何如梦算计之事。那妻奴道:“我去夫人那里了。跟你说不清了。如梦从这么小长到我这么大,他都明白了,你还不明白。”
吴执看见师父,喜出望外。但是他不敢出声,忙施一礼,回头看向师娘的卧房。师娘在里面带着女儿理账本。前院打起来了。掌门不在,自然轻易地被贼人打到沉香院院门口。贼人胆大包天,居然拎了一条裙子来羞辱凌云派。师父就叫清虚出马,出出火气也好。清虚真人就真的效力去了。
灵虚真人一面站在台阶上观战,一面心里暗暗在算。这次火烧山庄势在难免,可内外都有准备。可他竟算出–何掌门身败名裂。他大吃一惊,想要维护何如梦,看看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场大战最后是掌门前院的拉锯战。那里房室多,贼人利用地势在那里困兽犹斗。何健带着师兄弟一把火把房室全烧了。他们拿着弓箭四射,死伤不少贼人。
到了白天,大家清理战场。那些房子都要翻新了。所以烧了山庄,大家也不心痛。只是清理到掌门小院时,发现了一条密道。清理的佃户还以为里面有什么珍宝,不声不响一直挖到最后的铜门废了才报上来。清虚和灵虚都想去看是什么宝物。谁知打开之后,供桌上玉体陈横,居然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孩。顿时舆论一片哗然,何掌门竟然有这个癖好。凌云派不知道怎么包庇自家掌门了。一时间流言顿起。清虚不敢看,就问彤云是不是当年那个女孩。他遍寻不到,他就肯定是如梦藏起来了。彤云也不敢看。他又没有见过这个女孩,他怎么知道是不是。灵虚想为何掌门分辨几句,可根本没法开口。凌云派上下全傻眼了,而且相信必是掌门手笔。这次换成清虚喋喋不休,不厌其烦。真是报应啊。彤云哭丧着脸,无言以对。只有冯夫人,力挺师弟,道:“没人见过这女孩。不要开玩笑。如梦肯定不认识她。”
正争执间,另二位真人带着大批人马赶来了。何传吴佩都说没见过。连何地都感觉不可思议,他听到现在才发现,他这个卧底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女孩尸体本是放在供桌上的。一点生气都没有,冰冷冷一片。师姐们给她盖了一块白布,等待检查。见过的师姐道:“她是个绝美的姑娘,堪配师弟。”可从哪里来的,没有一个人知道。大家都感觉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奇怪啊。凌云山庄一下子名声狼藉。
女孩身披一块白布,放在掌门卧室里。过了几天,他们都找不到线索,就想把她下葬了吧。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众人遍寻不到那女孩尸体。来无踪,去无影。人人在想那出走的掌门,太可怕了。
清虚喝着闷酒。他觉得她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他也忘记了那张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