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阴身
眼见道士前脚跟后脚,就要从连廊上一跃而下,姚千雨忙将他一把拽了回来。
“姑娘这是何意?”
“道长可是想进这花楼下面的地宫?”
眼见陈青烊面正不解,她忙从袖中掏出只锁匙来。
“别急,我知道一条小路。”
……
姚千雨找了间柴房,推开杂物后漏出个一人高的小门来。
她掌起灯熟门熟路鼓捣了一阵,那只锈迹斑斑的铜锁便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好在陈青烊眼疾手快,堪堪以脚将其抵在墙上才没弄出太大声响。
在羊肠似的地道里兜兜转转绕了一阵,再爬出时,两人却已经钻到了地宫内部的甬道里。
陈青烊刚靠近那座硕大的,应该在修建时便与整个花楼相连接的石室,台阶下就响起数道有气无力的咒骂声,带着怨毒旋风一般地钻进耳朵。
陈青烊低头一瞧,好家伙,整个地宫内部像被掘机犁过一样。
那些拱起的土堆下则是一个个竖井模样的地牢,地面上只留着个吊水送食的铁栏框着。
一眼望过去,类似这样的地牢怕是足有百十余座。
两人附在石室前大气都不敢出,陈青烊沾了些口水,以指化开窗棂上的糊纸向内瞧去。
只见原本供在神台上的窃脂塑像不知被搬去了何处,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条虬龙般的黑影盘卧其上,时不时扭曲翻转一下身体。
身形虽略显朦胧,可依旧能清晰瞧见梭子一般的蛇头,以及那密密麻麻的,裹挟着全身的细密鳞片。
“这群妖人胆大包天,竟然真敢将那乌梢蛇的肉身藏在这闹市娼窑里。”
姚千雨倒吸一口凉气,努着嘴示意道士去看大殿的地砖。
他稍稍起身探出半截脑袋,顿时就明白了对方震惊的原因。
原来那乌梢蛇的信子已然刨开石砖钻进了地下,通过一条条拱起的土丘一路延展朝向各处,吸食着地牢中所关押之人的精血。
弄清了地宫内的清况,陈青烊也不再犹豫,握紧铁剑低声道:
“不能再等了,那商刺史已然中了这柳三娘子的算计,为今之计,唯有劳烦姑娘想个法子去寻商衍将城内之事告知。”
“那道长呢?”
“贫道自去抄这乌梢蛇的后路。”
“也罢!”,姚千雨闻言郑重抱拳:“事后如果道长还活着,我再请你痛饮一番。”
陈青烊点了点头,猛踩石阶跃到最近的地牢旁,对着土丘一剑刺下。
深蓝色的妖血从松土中喷射而出,乌梢蛇钻进地里的信子登时吃痛不已,扭曲着从土中飞蹿而出。
石室里,那水桶般粗细的身子也倏地直立而起,鳞家磨擦间发出‘沙沙’的声响,伴着映在窗棂上游动的阴影,仿佛满屋子影影幢幢的都挤满了妖物的躯壳。
地牢上,陈青烊追着土中飞蹿的蛇信子提剑猛刺。
利刃所过处,一缕缕墨绿色的汁水从脚下喷射而起。
他险之又险避开那明显带着腐蚀性的液体,倏地,潜于浮土下游动竟停了下来。
而这种诡异的平静仅仅停顿了数秒。
旋即那蛇信子就像一条被徐徐绷直的皮筋,在拉到最长后又一下松开,带起尘土簌簌后极速缩回了石室之中。
此刻约莫时至昼夜相交之际,这地宫中竟莫名浮起一层雾气。
并非常见的,稀薄白色的那种雾气,而是淡绿色的,带着腥臭味的,仿佛幽灵般从石室内往四周飘出的绿色浓雾。
这雾慢慢裹住整个地宫,将其拽进了一片死寂之中。
忽的。
噗呲。
一阵急促的脚步过后,利刃刺入石材的声音再次响起。
却见陈青烊不知何时已经撕掉道袍下襟遮了口鼻。
他左手持剑,用力刺向地牢,将那些原本钉入牢门,充当插销的梭子钉一枚枚挑起,再以右手接住后铆足劲刺入地面。
那歪七扭八的蛇信子大半已经缩进了殿内,他双手握住最后那枚梭子钉,朝已经逃至石室台阶上的蛇信子飞扑刺下。
这一击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连带着那面以青石铺就的石阶也被一下凿了个对穿。
痛苦的嘶鸣声顿时划破死寂响彻地宫,绕是如此道士依旧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只是松开了紧握着的梭子钉,转而死死拽住那条因吃痛扭曲着,满是墨绿色粘液的蛇信子。
一门之隔的石室中突然响起道包含怒意的嘶吼,那声音像是稚童哭泣,又像是鬼魅在歇斯底里的哭啸。
咯吱~
紧闭的石室大门突然齐齐洞开。
“入娘的畜生…”
陈青烊惊悚回头,谩骂声猛的一滞。
胆汁似的绿水自殿内浓雾中蜿蜒流出,翻腾扭曲着,逐渐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形。
大片粘液遮住了它的容貌,只是光瞧那一身乌溜溜黑色长袍,手持折扇的模样,不是那晚在荒村雨夜中讲故事的书生又是何人。
乌梢蛇的阴身,或者说‘黑潭太子’也不做声,只伸出只嶙峋如蝎尾般的爪子探了过来。
陈青烊眼睁睁看着那两条钩爪离他的胸腔越来越近,他仍旧一声不吭,只是当那道模糊的人影全神贯注,欲要划破胸前皮肉剖出他的心脏时。
陈青烊突然深吸了口气,而后猛然一声暴喝。
“就是现在,动手。”
黑潭太子的动作突然一顿,似乎已然反应过来道士是在以自己为饵来钓它这条大鱼。
又是一阵刺耳的嚎叫,它身形一晃,就要钻进殿内那片几乎化做实质的绿雾中逃窜。
与之同时,殿内那虬龙般的乌梢蛇本体已然先一步撞破石室钻进了绿雾里,瞬息便借着雾气遮掩接连撞碎数道石门蹿出了地宫。
眼见肉体居然舍下了自己这个阴身独自逃了出去,黑潭太子当即瞠目结舌呆在了原地。
就在它呆愣的片刻间,左侧的梁住上突兀跳下个提着盏红漆漆灯笼的人影来,刚一照面,便伸出修长的手臂一把攥住黑潭太子的脖颈。
却是在地宫里潜藏已久的蒋继平,瞧出机会先一步跳到了其身后。
人鬼殊途,妖物化做的阴身这一类存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鬼祟之属,正常来说,普通人与其绝无可能相互触碰到。
可就在这下意识出手的一瞬,蒋继平发现自己不仅能摸到,甚至能够攥住黑潭太子这道阴身的实体。
再回想起道士昨夜让他先一步潜入这石室的交代,蒋继平瞬间恍然大悟。
这大概便是陈青烊给他那张符纸所的作用。
黑潭太子眼见回归本体无望,却是故技重施,又挥着条钩爪刺向蒋继平。
可还未触及那条攥住它的手臂,一张闪着金光的符纸便在眼中极速放大,而后‘哐’一声闷响后便稳稳当当贴在了它的头顶。
符光以黑潭太子为中心荡起一道光圈,逼退从四面涌来的雾气后消失不见。
它呆呆望着这个不知什么时候潜进石室的少年,眼中神色不知是愤怒还是惊讶。
可头顶那张符纸乃是陈青烊对症而做,在对付它这种假托人形的阴身时最有奇效。
事到如今,黑潭太子也只能跟个提线木偶般,眼睁睁看着道士掐诀念咒,催起符中法力将自己一点点消磨殆尽。
蒋继平估计是还没从这惊险的搏命之举中缓过神来,待到陈青烊以符纸彻底镇封住黑潭太子,才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松弛下来。
他抬手拍了拍黑潭太子的脸颊,半是不解半是好笑道:
“我真闹不明白你们这些妖怪是如何修行的,怎地修着修着,本体跟阴身还闹起了分家,一个不认一个了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