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鬼与祟
晓夜鬼村里,道士寻了干柴点燃后又将那些魂坛拢在一起。
这些坛坛罐罐上贴的符纸质地远胜寻常道士画符用的黄表纸,数百载光阴过去不见半点的腐朽,扯动间甚至还有极强的韧性和拉力。
陈青烊也曾听得捞纸的匠人们说过纸寿可逾千年,但那到底是王婆卖瓜式的自夸手法。
而眼前这些纹路繁杂的符纸明显是被特殊炮制过,以求能够将这些山民们的生魂永久镇封于坛中。
他不敢大意,每揭下一张镇魂符投进烟火中,待确定了对方生魂补全后不会化祟,才按照符胆里的名子将其魂坛丢还于对方。
“尿泡子,这是你的。”
“韩大柱!”
“哎,这是我的。”
“韩景瑶…”
“韩景瑶是谁?”
道士喊了半天不见有人回答,正纳闷间,那个被众人喊做“狗儿”的少女才期期艾艾凑上前来,施个万福道:
“回道长,景瑶是我的大名…”
“良辰美景,瑶林玉树,我当是…”
道士正欲调侃这名字倒像是个绝佳的美人坯子儿,就瞧见狗儿那泛着冷白的鬼脸猛的一红,再配合面上说不清是扭捏还是羞涩的神态。
“嘶…”
后背不由得泛起一阵鸡皮疙瘩,陈青烊忙不迭将那符纸一把投入火中。
他目前还没来上一段人鬼情未了的打算。
忙碌了半晌,终于村民的生魂都放还了回去,除过一堆差役的魂坛被挑出来扔在一旁,此刻眼巴巴侯在火堆前的便只剩最后一人。
“韩安平。”
道士轻唤一声,韩老三的心尖也不由跟着揪了起来。
“还请道长为我行法!”
“老丈可想好了?”,道士疑惑中带着试探道。
韩安平颤颤巍巍的拾起身子,浑浊的眸子中神色坚定。
“想好了,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道长也瞧见了,我下河村父老生前叫那些天杀的皂吏整的死的死散的散尚且不够…”
早将人世间所有困难都经历了一番的老兵卒此刻却依旧忍不住潸然泪下,愤恨道:
“死后还要被人镇了生魂日日煎熬,纵使成了鬼祟能长存于世,可飘荡在这般世道里又有多少的活头,老汉如今已别无他求,只愿能寻个解脱处。”
“如此也好!”
韩安平一番话听的道士万般思绪如潮,他也不再多言,果断将那最后一纸镇魂符投入火中。
浸透了蜡油的表纸在柴堆里燃起幽蓝色火光,待几缕黑气萦绕着没入韩安平身体,道士却不见半分的松懈,反倒面色凝重掐出一道指诀。
一步之遥的对面。
残缺的生魂方一回到韩安平体内,他周身便腾起阵阵黑气,只瞬息间已然又变作了面色狰狞,浑身肿胀的溺死鬼模样。
“果然,还是闹祟了么。”
陈青烊不久前看的真切,许是百战残兵身上带着凶煞之气的缘故,韩安平身死做鬼之后也与常人大不相同。
寻常山民的幽魂好似跟这村落融为了一体,随着月升月落一同出现消失。
韩安平却偏偏能在这真与幻交织的间隙之中稳定身形,想来几百年下来已然被这山中瘴毒阴煞滋养成形,一但化祟就是极难对付的厉鬼。
就在这短短的间隙里,韩安平身形已经愈发的凝实,张嘴叱出一声厉啸便朝道士扑了过来。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陈青烊自从炼化了少许蓟江水运后体内法力充盈,自觉变成了地主老财的道士已然不用再像从前那般精打细算着去使用法力。
只见他一边躲避着化祟之后的韩安平撕咬,一边掐诀念咒,指尖金光烁动间便有一道‘束鬼缚邪符’临空飘起。
正要落上符脚最后一笔。
忽地。
“道长小心”,耳畔响起众鬼惊恐中的关切。
陈青烊余光一瞥,就见这死寂的夜里疾疾响起两道异物破空的尖啸,一高一低朝着他风驰而来。
无奈下,道士只得侧身避开已然飞至后心的那道乌光,紧跟着又挥动剑鞘,将另一道映入眼眶的打飞出去。
末了,才及补上‘束鬼缚邪符’的最后一笔,信手将其拍入化祟的韩安平胸口。
这边韩安平刚被束邪符所摄停止了闹腾,道士还未及松上一口气,脑后一柄腰刀凭空而现,带着凌厉刀风已然当头劈砍了下来。
千钧一发间,道士只得下腰躲避的同时向身后刺出一计‘海底捞月’的剑招。
可这又疾又险的一剑刺去既无惨叫也无血水飞出,反倒是跟扎破了个厌氧气球般响起一道急促的“噗嗤”声。
讶异间道士以手拍地借势起身,刚转过头去,就见昨夜那个善使腰刀,招式险绝的皂头被他一剑刺散了去后身形又在半空缓缓聚拢。
再看其后跟着的大队官差,一个个莫不是鬼气森森阴煞迫人的模样。
“居然这么快就被人收拢练成了鬼兵…”
道士心中暗道一声不妙,顺着偷袭之人所使暗器的落点看去。
先前那两道乌光又哪里是什么箭矢,却是两只五寸余长,锈迹斑斑的棺材钉落在了草里。
“这下子麻烦了…”
不算那个使用香火神力的白莲教地煞‘尾上针’,这还是他头一遭与会使法力的同行交手。
就在道士打量间,一道高大神俊的狮子骢踏着断壁残垣而来。
两人隔着月色四目相对。
阔面无须,提着只皮灯笼的少年于马上遥遥拱手。
“可是青烊道人?”
“却是贫道。”
“那就没错了”,蒋继平木着脸点了点头,倏地话锋一转。
“敢问道长,今夜愿消耗法力平白替这些鬼祟超度,当日在那集市里何以吝啬手中长剑,任由白莲教妖人逞凶行恶却不愿救人一命?”
道士见对方不急着动手,便习惯性解下腰间葫芦浅尝一口,也不做答,只反问道:
“你是那白狐儿蒋章平的什么人?”
马上的少年沉默良久,才将一句闷沉沉的话掷入夜风中。
“名为胞兄,实为…父子!”
陈青烊自看到那张与白狐儿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鞋拔子脸后便有了猜测,此刻虽印证了那些镇魂符的来处,却仍是满不在乎的拧上酒葫芦的塞子。
“你要是为寻仇而来的话可找错了人。”
“我当然知道他的死活与道长无半厘关系,今夜而来所为的,不过是小可祖上所遗百十余鬼丁而已。”
说着,蒋章平手中灯笼上骤然亮起一只鬼脸来,冷清清道:
“这下河村的乡民,道长今夜一个也不能超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