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贺远冬带着方菊借住在贺远春的家里。晚上有个相对静谧的小天地,少了许多尴尬。
为避免挖井桩的人挑肥拈瘦,抢占好挖的,摒弃难挖的,包工头儿规定:不管下面是什么土质石质,有水无水,一律180块钱一米,并挨次按抽签编号选定。按设计深度完工且被项目监理验收后才可结清工资。半途而废放弃的,同时放弃工资,由工头儿另行请人收尾,工资全部算给收尾人。
贺远冬夫妇两人对挖井桩都是初次接触,没有经验。而贺远冬偏偏抽到一处靠近河床边最深的井桩,设计深度为68米。紧挨他的是挖了四五年井桩的老手,做事有些霸道。装载车铲来用于浇护壁的砂石料和水泥先被他们强势卸去;两组共用一台空压机,强势的那一组把贺远冬风管阀门关小,把自己一方风管阀门开大。强势的一方打着风镐像抄松土;贺远冬的风镐,压一下,噗一声,没有一点冲击力。贺远冬以为风镐是坏的,摇钢丝绳欲起井,方菊又老分辨不清升降信号。贺远冬用放跑线把风镐拴在腰上,拽钢丝绳上来,去库房换一把,返回井底接好风管一试,连噗声都没有了。他只好用十字镐慢慢挖。在井上的方菊更是摸囟不知脑,老是抱怨自己运气差,抽的井桩没有别人的好挖。别人挖起来一点也不费劲儿。强势的那一组,一天挖下去五米,而贺远冬两个人还没挖下八十公分,浇护壁的水泥还是重庆那个包工头向强势的那一组硬要过来的。
当挖到十六七米深时,河床向井筒里漏水。同时又出现了夹矸石,需要用凿岩机打炮眼。可是空压机几乎被强势的一组控制了。贺远冬的风钻因风力不足,钻杆转速慢,转几下就停了。一停又把钻头卡住了。贺远冬拼了命也拔不出来钻杆。
贺远冬坐在井底想了好久,始终想不出办法,就起井去看别人卡了钻杆是怎么拔出来的。别人一般就不卡钻。有人告诉他,万一卡了钻,可以开动卷扬机拔。但开卷扬机套钢丝绳拔钻杆是个技巧活儿。方菊不懂得提一下,要松一下,配合下面摇动钻杆,试图转动方向。她一直开着卷扬机硬拔。井下喊“停!”,由于上面空压机的噪声大,她听不见下面在喊。以至把卷扬机架拉翻了,别人才跑过来抢关了电源开关。
贺远冬松了钢丝绳卡,暂时放弃了拔钻杆。他拽住钢丝绳攀爬上来,把方菊臭骂了一顿,一连声地吼叫:“滚滚滚,滚得越远越好。人家女人样样都能干,就你是蠢猪笨牛!”
方菊哭道:“走就走!你能,你一个人干去!”
贺远冬赶走了方菊。待他冷静下来,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事!他坐在地上呆想:别人千里迢迢出来都能挣到钱,而他在自家门口看到票子闪光却抓不到手。到底是命不及人,还是自己无能?人家祖坟都能葬上富贵发财的风水宝地,自己的祖人个个睡的都是乱石岗?他坐地想了一会,脑壳有些胀闷闷的,在太阳穴上擦了些清凉油。他去找包工头儿,向工头儿详细谈了情况,说他运气不佳,没能力挣这份钱。让工头儿另找别人。工头儿心里明白,为了避免激化矛盾,工头儿悄悄把霸强的那一组批评了一顿:“人家要知道你们把他的空压机风关了,你们就没想想这么做的后果吗?你们都是我的工人,手掌手背都是肉,我当然要一视同仁。跟我做事,首先要懂得怎样做人!”工头儿又找到贺远冬,对他好言安慰,叫他别急躁,再给他配一个会手做搭档,凡事做顺手了才有信心!
白仁贵听说夏龙文的两幢楼房被强制挖毁,专门从万佛寺下砂坝坪去看。对其他看热闹的人说:“犟人总要吃些亏才晓得我说的话是金口玉言!——他当时建房修车库照山门时我就对他说过,大门不可向着白崖,白崖就是白虎。白虎当堂坐,有灾又有祸!门上要雕一对吞口,吞口吃住白虎方可免灾,他不信。如今咋样?落在我的话上了吧?”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自己生活惯了的地方总是比任何地方都好。万佛寺青山绿水,空气清新。山虽然高些,却给人以天宽地阔的感觉。河北的冬春风沙漫卷,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肖明智啥时都有一种压抑感。冬季特别寒冷,春天是漫长的风季,风跟这里任何东西都过意不去。荒凉的原野上除了黄沙弥漫就是风的啸叫,平常见不着几个劳作的人。偶尔有一个牧羊老汉,头上套着黑色线制口袋帽子,像电视里的武侠人物,却又有几分猥琐:两只手互插在袖筒里,撅着屁股望他的羊挤着去啃食并没有多少青叶的棘刺。肖明智的脸上皴开了细细的老黄瓜裂,像是电焊工工作时没用防护面具留下的电弧灼伤。吃的饭食,左不过是馒头面条,偶尔也吃一顿饺子,总不出面食这一范畴。
儿子知道肖明智吃不惯面食,去超市买了一袋大米,但他们一家都不吃米饭。肖明智怎好意思客住在亲家家里开另灶?
肖明智好不容易在河北呆了不到一年半,又带着老伴儿回到了万佛寺。
对于肖明智的回来,村民都感到有些意外。都用一种怪异的神情打量着他。他们见了肖明智,打声招呼,说几句客套话,慌忙离去,生怕被人看见。他觉得有些奇怪,难道自己走了一年多,乡里乡亲的,都对他生分了?看看自己的打扮,还是原先的老样子。并不像年轻人那样把头发弄的怪模怪样赶时髦,只是白发比先前多些。也没穿有大窟窿小眼露着屁股和大腿的乞丐裤儿。穷就是穷,也无须装穷。
肖明智两口儿先去肖明勇家去取房门钥匙。肖明勇还是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看样子是断了多天的酒了。屋子不像住的有人,几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落有筷子厚的灰尘。只有火塘旁那把椅子有两块被屁股磨光了的双椭圆印迹。肖明智开了提箱,取出两瓶老白干递给肖明勇。肖明勇像奄奄一息的病人注射了强心剂,立刻有了精神。浑浊的眼睛也突然亮了起来。他裂开嘴笑了,迫不及待地拧开瓶盖儿,咕噜噜灌了一气,抹去嘴角下因倒快吞饮不及而溢出的酒珠儿,深深地换了口气,说:“人家都说你们在河北不回来了。卞虎说你和杨姐的户口都迁走了。他们把你建在水井湾里的林场场屋、水窖、牛棚、羊圈、还有花椒树、杏子树、板栗树、核桃树,都挖了。三台挖掘机挖了五个多月。挖的泥土和石渣把枫树峡都填平了。后来听说县什么局下来人察看了,打了招呼,说怕溃坝毁了水库,卞家才停止向那里倒渣土。煤炭也挖出来了。等修通车路,才能把露天矿的煤运下山去。”
肖明智惊得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话来。也顾不得旅途劳顿,水也不喝了,起身上水井湾去查看。
肖明智张大嘴巴呼着粗气,连攀带爬,来到林场一看,那里早已面目全非。只见方圆几里地的树木全部挖毁。文仕陟住过的老场房不见了,肖明智新建的土墙房也不见了,地面被挖下去有十几丈深。下面全都是煤层。周围没挖到的地方,已经成林的果树、银杏、黄柏、漆树、杉树等苗木全被挖掘机、推土机履带反复碾轧。有的树冠、连枝带叶都压进了泥土。有的树干倒在地上,暴露在地面部分全都没了树皮。他经过改造嫁接培育的良种核桃园被挖机坪开一个大场子,搭建了天蓝色活动板房。不仅建有矿工宿舍,还建有抽水泵房、空压机房、燃油库房,机修工具库房、工程机械停放保养敞篷房以及建在山梁上的炸药库房。炸药库房装有避雷针、监控器,周围是钢丝网。另外,肖明智一人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才筑起来的土墙牛栏,被挖掘机挖掉了半边,里面栽了三根水泥电杆,其中两根架着一台35KVA变压器。为架设电线,又把肖明智成林的杜仲树砍毁了丈多宽一条通道。贺远冬放置的蜜蜂桶,也因地下被挖空而孤零零悬在半岩上。肖明智当然无心思去关注别人的些微小事,自己用心血和汗水浇注的劳动成果就这么毁于一旦,他气得当场吐了几口鲜血。
肖明智找到白进财,向村领导反映了他的经济园林及其设施被严重毁坏的情况。白支书说,那完全是卞虎指挥人干的。卞虎要在那里往下挖煤,说正好让开泰白高速万佛寺2#段隧道。“人家说在县上办的有开采手续,我们村干部无权过问。等有机会了,我跟卞总商量一下,看给你补点钱行不行。你也省些力气。你还真指望靠植树造林发财呀?——你别听宣传的好听,其实,全靠套取政府补贴!栽树获利周期太长。你都五十几奔六十的人了,还何苦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等到牛年马月,你的树长大了,能卖钱了,你爬都爬不动了,还要那多钱做啥呢?人老了,也置不了黄金棺材。你若带几样稍微值钱的东西陪葬,我敢说,不等土堆上长草,就有盗墓贼把死尸抄出来喂狗!何苦呢?有的人千辛万苦劳碌一辈子,挣下的财产还不是别人的?自古都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
肖明智见话不投机,把白进财作不了多大指望,他又去镇领导。镇两办主任告诉他,副镇长石厚能是万佛寺村的包村干部,有什么事,直接找他,说不定解决起来还快些。
肖明智千恩万谢,把为找领导而特意买的一盒软中华都散一大半了。还没找着石镇长。有人说他开会去了,也有人又说他下村去了,莫衷一是,都是随口应付他的话。
其实,要找副镇长石厚能很容易。近一段时间,不管是开会回来还是下村回来,忙完了当紧工作,一般都泡在“靓丽发艺”里。
注:按照有关方面的禁忌,本章删除肖明智求助镇领导和夏龙文楼房被拆的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