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 青丝绾月,窥见春来(沈晏×谢令容)
“庭中满院流苏白,无人与我共白首。”
“沈大人,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打从一开始,我便认出你了。”
得知她死了的消息,我还在府里守着院中的树。
她出殡那日,我素衣白冠,没去送她。
同僚劝说,我的心上人不过也是寻常女子,有何不同。
我反驳,“她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姑娘,她是我喜欢的人。”
如今,我已官拜丞相,像祖父当年那般。
直到临终前,眼角落下一滴泪。我好像看见了和她举案齐眉的日子。
自幼所学,不允许我对她有非分之想,可我的心,忍不住,也控制不住。
为人臣,不该觊觎君妻,是为忠。
为君子,不该妄想他妻,是为义。
我为官,一生正直。却偏偏情不得意,我想,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私心呢?
原来,不是没有,而是我的私心是她。不能说,不能念……
难怪,祖父曾说过,“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可唯有一点,让我不喜。固执己见,但凡是你认定的事,无人能劝退。”
我也想,若不是先帝的那道圣旨,她生来便是我的妻。
那年,他奉命出差。那贼人嘲笑他,“沈大人,你不是自诩正直,不肯为权势折腰亦不肯半分低头吗?如今匍匐在皇城脚下苦苦哀求的人是谁,救世?济民?匡扶正义,辅佐君王,万世太平……大人你莫说笑了。原来,清白正直的沈大人,你……也有私心”
是,我承认,我有私心。命悬一线之际,我想的是“阎王要我死,可我不想把命给他,我想留给她。”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没有好下场,一心为主也会被无端猜忌,沈大人……你,后悔过吗?
为了家国大义,从来没有后悔过,也没自私过。
我不是英雄,我心里也有很多想做,却不能做的事,也有许多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放花灯,去百病。”
遥忆花灯夜,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一袭红衣来。
…………
云州。
阳春三月天,满城流苏白。
阿母去净云寺上香,非让我陪着去。
阿母上完香,却迟迟不离开,我有些疑惑,却也没开口多问。
不一会儿,齐夫人来了,还带着她女儿。齐芷很欢喜,先是福了福身,向我阿母问好,然后向我问好。
我所受的教养不允许我说,任何不礼貌的话。可我实在不喜,我阿母和齐夫人便牵着手,眉开眼笑地离开。
徒留我和齐芷,她转而对我默道,“沈郎君平日里可有什么喜好?”
我不想说,现在我只想顺利摆脱她,与齐芷彻底划清关系,然后不想为两家伤了情分。
如此一想,就不在纠结于此,无视投来的目光,只昂首与她对视,目光不逊。
“齐姑娘,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但我心有所属,实在无法再同你说这些。今日之事,我提前并不知情,请你见谅!”
我的话直白也伤人,不管不顾地说完,更是看也不看她恼怒的脸色,猛地起身便要扬长而去。
但是我刚站起来,她便站立不住,要栽下去。事起突然,无人来得及帮扶,竟是硬生生地一头栽了下去。
猛地一栽下去,摔得委实不会轻,发出“咚”地一声响。
不远处,阿母和齐夫人随即奔走过来,齐夫人跪坐到一旁,半抱住齐芷上身,揽入怀中心疼道:“怎这般不小心,这下可是摔着了?”
一边说一边又让侍女唤人。
像齐芷这种娇养闺阁中的女子,最是怕疼。可我踌躇不前,不敢上前,怕她误会。但出于礼貌,我也不能立马离开。
齐芷摔倒了也不起身,就伏在齐夫人的怀中大声哭泣,仿佛把刚刚的情绪哭出来。
阿母见此,瞥了我一眼。我没避开阿母的目光,我不喜欢她,自然不会给她希望。
回府路上,阿母抬起头来望向我,道“你可是对今日阿母相看的齐家姑娘不喜,那改日阿母再换一家,总能挑到你喜欢的。”
我蹙眉道:“阿母,今日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声音不觉严厉,察觉不对,顿了一顿,“阿母,我有想娶的人,不必再替我操心了。”
这话正中阿母下怀,她笑道:“是哪家姑娘,阿母改日便上门替你提亲。”
家中兄弟姊妹个个都有了婚事,唯独只有我没议亲,阿母自然着急。
可我有心上人,是我少时便说过的。
目的终于达成,我心中一喜。我定不会错过她的,谢家姑娘一直是我想娶的人。
春夜长空,月上树梢。
长街上人来人往,花灯多得数不胜数。
我今年,又一次被祖父安排出来了。果然,我还是被嫌弃的那个,众人抛下我走了。
我却不能立马回府,那会引得祖父怀疑,只用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能回去了。
这画面,我好似似曾相识。摇摇头,记不得了,许是我多想了。
城墙上,往下瞧,只见万家灯火通明,大街小巷皆是张灯结彩。
不同众人,人群中那姑娘的衣着格外显眼。上身穿着古香缎青色衣裳,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插着一根玉簪,腰间系着一个玉佩。
那个玉佩,也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了。
姑娘想要花灯,老者却不买。言道,不卖只送,只待有缘人。
她笑意盈盈,进退有度。一颦一笑,都刻进我心里。
“放花灯,去百病。姑娘要不要跟我走?”
我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花灯,立在半明半暗的光影处,浸在光里的一只手,修长且骨节分明,泛着玉的光色。
等着她的回答。
谢云慧打眼望去,却瞧见他眉眼中的和煦。
“好。”
放花灯,去百病。
一愿长命百岁,顺遂无瑜。二愿事事皆顺,得偿所愿。三愿觅得良人归。
我瞥她一眼,忖了忖,道:“好了,回去吧!”
我转身快步上前,她失声笑了一下,立即抬脚来追。
“沈晏哥哥,我能跟你回家吗?”
我与她对视一眼,俱都松了口气。我想,我该上门提亲了。
夜幕渐深,月上梢头。
我要娶她了,她很快便是我的人了。
那对青色衣裳背影,俨然是一对璧人。
次年开春,云州沈家嫡子沈延,求娶晋州太师府嫡女谢云慧为妻。
十里红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这一生,这一世,我终于娶到她了。”
………………
谢云慧初见沈延,那年,她只有三岁。
那年,谢皊九岁,拜了学识渊博的沈丞相为师,同沈延一同学习。
这日,下学后。谢皊邀沈延去谢府,沈延得到祖父的同意,便跟着谢皊走了。
出了门,谢皊道,他要去长街一趟,沈延默不作声跟着他。
谢皊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沈延疑惑,他不觉得谢皊喜欢这种东西。谢皊主动开口解释,这是给府里的妹妹带的。
沈延闻言,替他付了钱。道,第一次上门,该备礼的,只是走得匆忙,不如这糖葫芦便作礼。
谢皊点头,与他相视一笑。
谢皊带着沈延一路进门,径直去了雪松院。
谢云慧正同嬷嬷玩得高兴,见谢皊回来了,迈着小腿跑过去。声音软软的,唤了声,“阿兄……”
不认识谢皊身边的沈延,却还是笑着,福了福身子。然后回过头,眼睛直勾勾盯着谢皊手里的糖葫芦。
谢皊假装没看见她的目光,她微微垮了小脸。
谢皊对着她介绍,“这是沈延,阿兄的好友,你唤他沈延哥哥。”
谢云慧轻轻的叹气,而后娇糯开口“沈晏……哥哥。”
谢皊无奈纠正,“是沈延,不是沈晏。”
谢云慧笑笑,再次开口“沈……晏哥哥。”
谢皊无奈,沈延将他手里的糖葫芦接过来,半蹲下来,对她道“哥哥给你的见面礼。”
“谢谢沈晏哥哥”
谢云慧拿着糖葫芦,又蹦蹦跳跳去找嬷嬷玩。嬷嬷带着她喂池子里的鱼,见鱼向旁边游过来了,她脸上的笑容藏不住。
谢皊只好抱歉的开口,“她还小,过些日子便会叫对了,你别怪她。”
沈延瞥他一眼,道“我哪有那般小气,随她怎么唤,反正是叫我就行。”
“行,那我们走吧。”
“令仪,你妹妹叫什么?”
“谢云慧。”
“那小名呢?”
“令容。”
一来二去,沈延同谢云慧熟络起来。有时,沈延没带糖葫芦,谢云慧还会主动问起。
沈延只能笑着说下次,待下次便给她带了许多。
谢云慧四岁时,谢太师为她请了夫子。夫子说她年少,识字不多,要多练多看。所以,她没以前那么清闲了,有时候沈延来时,她也不得空。
夫子的作业留得太多了,她写不完。向二人抱怨,谢皊嘴上说她两句,却自顾自替她收拾书案,等着她写完,再带她出去玩。
沈延便指点她,何时起笔要用力,何时落笔要轻,一来二去,她的字夫子满意了。
偶有一日,谢云慧问,“沈晏哥哥,你们每日也像我一样,这么累吗?”
沈延答,“我们和你可不一样。我们学的是经世之学、策论,你啊,只要学些寻常的女德、女戒便是。不过,我希望你也能学四书五经等等。”
“那我不想学了,我还是喜欢玩。”
沈延只能附和一笑,只作宽慰之心,道:“都依你。改日,我带你去沈家看看。”
“真的吗?可是阿爹不愿意让我出门。”她撇嘴,似是泄了气。
“不会的。”
谢云慧到了丞相府,众人都没见过,便纷纷问她是谁家的。
她转了转眼珠,抬头道“我是跟着沈晏哥哥来的。”
“沈晏是谁啊?”那夫人开口问她。
“是我。”沈延从祖父那处赶过来,便看见她被众人围观,连忙冲过来将她护在身后。
那夫人道,“沈延,你小子,什么时候改名了?”
姑娘,约莫不过十岁,笑道,“没改名,沈晏明,去了最后一字,可不就是沈晏吗?”
沈延可没管他们,蹲下去看着小姑娘,“别害怕,我会护着你的。”
那夫人,是沈延的二婶。开口,倒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洒脱人。
“沈延你从哪领回来的,倒显得我们是话本里恶毒的人,专害你领回来的童养媳。”
那姑娘是他长姐,一个没憋住,也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别说,还真的有点像。”
二婶继续道,“这小姑娘身上的衣服还不错,瞧瞧也倒像大户人家的姑娘,沈延你到底打哪拐回来的?”
沈延不答话,紧紧的拉着谢云慧的手。
还是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沈延的母亲开口,“好了好了,别吓到这姑娘。”
沈延长姐见她机灵可爱,半蹲下来,“你是谁家的姑娘啊?”
谢云慧抬头看了看,沈延不说话,她也不敢轻易开口。
摇摇头,道“姐姐,不能说。”
“姐姐给你糖吃,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好不好?”
“沈晏哥哥……我能说吗?”她眨巴着眼睛,水汪汪的。
“嗯。去玩吧。”
沈延的长姐,牵着她,谢云慧没来过沈府,自然好奇,开开心心走了。
“小容儿,小心点。”
她回头,遥遥一笑。
沈延的母亲和二婶看着他,二婶继续打趣道“盯这么紧啊?”
沈延弯眼一笑,眼里满是狡黠。“回二婶,人是我带来的,自然得盯着些,若受伤了可怎么跟她家人交代?”
“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带人回来。”沈夫人倒是有些大吃一惊,旋即不迭摇头。
脸上满是赞同,“说的对,小姑娘生得娇娇的,自是要小心些。”说着又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也莫出去了,便去你长姐那看着吧!”
“我去温书了。”沈延行了一礼,退回去。
姑娘虽娇,却也不用盯那么紧,好似要吃了似的。
二婶却还在同他母亲打趣,“看来,沈延的媳妇不用愁了。”
后来,那样的日子,都快忘了。
谢云慧七岁那年,沈丞相辞官。沈家举家搬迁,谢皊依礼,是该送一送的。
沈延又一次见到了她,她出落得更好看了,想必,日后更美。
她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过来,“沈晏哥哥,保重!”
沈延接过来,看着她点头。“你也是,我们会再见的。”
“嗯。”
看着一路远去,谢皊摆手送他们离开。
沈延忽然就窜出头来,大喊“小容儿,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回来娶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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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再见,实属意外。
一见故人,情难自控。
慢了一步,蹉跎一生。
晋州多思,郁郁而终。
奈何桥上,身死游离。
大梦初醒,恍如隔世。
青丝绾月,窥见春来。
流苏庭院,相守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