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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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快活少年》:望乡

1.1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09:09

如果我可以给这本书起个乳名,那我就叫它“炊烟”。

炊——烟——

这两个字,任何时候,只要念一遍,就浑身发热,秒变“暖男”。

炊……烟……

想着它,写的时候便有了正在“生火做饭”的感觉。

久违了,炊烟!

只在乡下,只在儿时,只在梦里。

城里飘荡的,从来就不是奶奶的炊烟,全是PM2.5。

念初中的辰光,学校离家十里。下午放学,长征似的。翻过两道山岗,眼尖的就能看到家了——远处,山脚下,村庄掩映在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里,宁静得像一幅油画。忽然,画面抖了一下,一家、两家、十几家的烟囱里争相冒出了白烟,有的奔放,有的婀娜,有的火急火燎,有的若隐若现。真好啊,很快就要到家了,到家就能吃到饭了!那时,我们虽不至于欢呼雀跃,却立刻神采奕奕步履矫健了。

(“神采奕奕、步履矫健”,曾是领袖的专属形容词,今朝冒险为自己破费一次。)

炊烟,是噼啪作响的柴火化作的一缕香魂,是黄金屋般的草房上升起的一朵祥云,是寡言少语的村庄发出的一声呼唤,是近乡情怯的游子收到的一封家书……

作者:再回首云遮归途 时间:2013-05-18 09:30

抢个沙发先。

这小文章写的、小情抒的,好有文艺范儿!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09:40

谢谢跟帖。

可你这一打岔,我的思路乱了。

文艺范儿、学生腔、乡土气息、草根味……无所谓,爱谁谁。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

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

还有人记得朱晓琳么?我记得。她是个歌星,曾风靡一时。她比我略小,成名作就是这首《妈妈的吻》。

朱晓琳是有福的,她有亲爱的妈妈。

还有个歌唱家同样有福,她陪伴着“白发亲娘”——

“你可是又在村口,把我张望?

你可是又在窗前,把我默想?

你的那一根啊老拐杖,

是否又把你带到我离去的地方?……”

我也有妈妈。我妈今年七十九了,依然一头秀发。她每天都来看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星期三她不来。她看了我的课表了,晓得那天上午我有四节课,下午要改作业,课外活动还要开会,校长要训话、要洗脑,经常到六点半都打不住。累,躺下几近植物人。所以妈不来,她心疼儿子,想让我多睡一会儿。

她每次来,我都倾囊而尽,给她买不少好吃的——丹阳的万字糕、薛镇的馄饨、芜湖的傻子瓜子、南陵的明心糖以及合肥的麻饼(央视的人鼻子尖,嗅觉灵敏,早把这些搬上了“舌尖”)妈吃得很香,笑得很开心,脸上的皱纹比专家还深刻。

她要走了,我送她。

送她到村西,上大路,路的那头是一望无际的山,风吹草动,暮霭沉沉。或者,送她出小区、过马路、上天桥,又一座彩虹桥。她揉了一下眼睛,说:“你家去吧,我认得路了。”她挥一挥手,带走了满天的云彩……

妈,星期三你也来,好吗?我没事,我想你。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她坟上的茅草,枯了又发,黄了又青!儿子有个小小心愿——写一本书,烧给她,送给四处逃散的乡亲们。

“四处逃散”?是的。何方村不存在了,遗址都找不到了。哪一天我要是祖坟冒青烟获了什么奖粉丝们想去我老家菜园子里拔几颗萝卜扯几个辣椒都不可能了。一条高速公路巨蟒一样从村中央呼啸而过,它叫“马上高速”——马鞍山至上海的高速。2012年8月8日,“马上高速”全线贯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吵得大鬼小鬼都不得安生。西山上原来有一片坟地,各种户型都有,现在已夷为平地。人类在那里建了一个加油站、一个便利店和一个厕所。南来北往的男男女女就在老祖宗头上拉屎拉尿、作威作福……

要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忘了——从前,这里有一个村庄,住了好多人,上演过好多故事,精彩的,狗血的,吵吵闹闹,兜兜转转……

作者:夏天的苹果汁 时间:2013-05-18 10:22

敢问楼主是位大叔?

什么是“火红的年代、鲜花盛开的村庄、勇敢的人们”?

看不懂了有没有?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10:30

看来楼上是个小朋友。

《火红的年代》《鲜花盛开的村庄》以及《勇敢的人们》都是上个世纪70年代非常流行的电影,分别是国产的、朝鲜的和阿尔巴尼亚的。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5-18 10:45

此帖十分怀旧,鉴定完毕。

楼主这样写,当有嘲讽的意味。用老话讲,你这叫“含沙射影”。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10:50

各位少安无躁。今天星期六,我可以多写点儿。

借用大美女林志玲嗲嗲的话发一个广告——来我这里,有你好看。

家在何方。

与哈姆雷特的“To be,or not to be”不同,“家在何方”根本不是个问题。看到了么?没有问号,只有句号。

那个村就叫“何方村”。

之所以叫“何方村”,是因为村上两个大姓:何、方。各有三十多家。另外还有些小姓: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拢共不到二十户。

(我家姓蒋,我叫蒋晓图,属兔,小名叫小兔子,“郭本龙”是笔名。我为何要用这个笔名呢?说来话长,又一个故事了。跑题了,打住。)

我就像一只“走地鸡”(南方不少酒楼所标榜的)在何方村土生土长,直到十五岁才离开它去上大学。

我爸也是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他七岁就来帮人家看牛了,我奶奶以及两个姑妈一并“随迁”。她们在周边打散工,这家做一天那家做半天,饱一餐饿一顿的。大姑妈后来嫁到了大石巴村。二姑妈一生多舛,两次改嫁,没活到五十岁。

我没见过我爷爷,姐也没见过。听说他是个篾匠,半吊子手艺,在家总也待不住,像一只摆不稳的葫芦,身上有几个钱都塞给大官圩的师娘了。算了,懒得讲他。

上高中时,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一张“当涂地图”,勉强找到了何方村。我算了一下,它位于东经118°31′,北纬30°33′。

熟悉地理的朋友很快就意识到那里靠近南京。恭喜你答对了。实际上何方村离南京不到八十里。据我爸的师傅冯大爷介绍,他的父亲年轻时贩过鱼,每天鸡还没叫就起身,从石臼湖边挑一担鱼出发,水淋淋地一路小跑到中华门。这时抬头看天,太阳才和屎耙子一样高,秦淮河边那些懒女人才开始刷马桶。

你出了中华门往南走,两袋烟的工夫就能撞见山了。群山连绵如人头攒动又如波涛汹涌,那便是马鞍山了。马鞍山是一个统称,每座山又各有名号,磨子山、麻山、乔木山、龙王山等等不一而足。马鞍山很低调,高的不过海拔三百来米,矮的则近似土包子。倘若能航拍,从一千五百米高空俯瞰,你就会发现,群山的形状酷似以往杂货店里摞在一起的簸箕,而何方村,则像一条卧在簸箕口的大青虫。

作者:嘻哈努克 时间:2013-05-18 11:20

如今啊,乡愁是一根长长的网线。

楼主所写情况属实。见民国《当涂县志》(点校本)第43页:“当涂东北多山,磅礴逶迤,气势雄厚。”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11:30

谢谢嘻哈努克!

关于家乡的山,多年前我写过一篇散文,还得了奖。“华东地市报散文大奖赛”二等奖。现附在后面。那时年少,难免稚嫩,各位多包涵。

少年最爱是青山

环村皆山。

山生下来就是个大块头,屁股特别沉,每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

山都是些不懂事的小把戏,一窝蜂拥到了房前屋后。

山是我的发小,一天天跟我厮混在一起,撵不走,轰不跑。

放了学,急急地撂下书包,操起长竹竿,如同挥舞了指挥刀,威风凛凛的。鹅,学了公社干部的模样,从容不迫地踱着方步。

山坡上挂着一垄一垄山芋地,地沟里,青草正嫩,那便是鹅的主食了。一到这里,鹅便一点一点散开了。我们自由了。

牧鹅少年中,我读初一,他们才念三、四年级。选个领导,不用差额,舍我其谁?每每此时,我便开始发号施令:小侉子,你带人去捡干牛屎,等一会当柴用。花狗,你们想办法弄点山芋来。剩下的,捡石头,我来码个灶……他们一一得令而去。漫山遍野都是我的兵啊!

我想我恐怕更爱海。从小人书《海岛女民兵》以及高尔基的《海燕》中,我知道了海。苍茫的大海、蓝色的海浪。海燕像黑色的闪电。海滩上,五光十色的贝壳、“呜呜”作响的海螺……如果我能亲眼目睹一回大海,那该多好!我会跟随老船长他们一道出海。一网上来,鳞光闪闪。说不定还能抓到特务!狗特务嘴里一颗大金牙,那是发报机!武装到牙齿了。那我立功受奖的机会就到了……

可是,我的眼前只有山。

已经能闻到诱人的香味了。小侉子还翘着屁股往灶里吹风,烟熏得他一把鼻涕一把泪。

毁了灶,山芋黑包公似的呼噜噜滚出来。我们一人一个分了,哧溜哧溜吃了,画出一嘴的胡子。

鹅,早已溜得无影无踪。慌张去找。找到了,挡回来,让它们吃个饱。趁鹅嗉子还胀着,快递一样送它们回家。大人一看,还好,就饶了你。你千万嫑耽搁,最好一路小跑。鹅的消化功能太强了,俗称“鹅漏子”,几泡屎一丢,嗉子就会瘪下去,你前功尽弃。

鹅,怎么越来越瘦?直到有一天,十二只鹅突然拍拍翅膀从山顶上飞了起来!当时我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冲下山。幸好它们已在家门口的池塘里软着落。

因为这“天鹅”的故事,我被撤职了,竹竿交给了妹妹小青。妈罚我去砍柴。我二话没讲,我还能留在山上。

一段时间以来,我对海的向往超过了对山的依恋。后来我又接触过许多有关海的作品:《老人与海》《海的女儿》,以及王濛的《听海》、邓刚的《迷人的海》,甚至朱明瑛的《大海啊,故乡》、关牧村的《海风轻轻吹》……海上有日出、海市蜃楼,也有暗礁、风波。出一次海,会经受平日难得的锻炼,会增添在人生路上搏击的勇气。然而,长期以来,我与大海缘悭一面。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我的家乡只有山,纵有千万个愚公披星戴月还是移不完的山。

砍柴并不苦,只要看山的不来,砍一担柴轻轻悄悄——亮霍霍的镰刀扫过去,茅草像死刑犯一样应声倒了一片,以右手为圆心画出一个扇形。再扫一刀,再倒一片。两片摞上,就有一捆。砍柴就这么便当。

有时候,茅草欲倒未倒,窜出一只兔子,一溜烟跑了。虚张声势地追它一截(其实是送他一程),无功而返。心里那个懊恼,甩了镰刀,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叹气。

有时候,镰刀欲收未收,拱出一只刺猬,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赶紧伸出镰刀按住,腾出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稻草,捆它个五花大绑。回去吧,杀了刺猬,叫妈妈吞了刺猬心,听说能治胃疼哩。

还会采到一捧毛栗子,还会逮到一只不知名的小雀子……

若是累了,管它什么地方就仰面朝天地躺下吧!放心好了,一点也不脏,顶多沾几根草,一掸就掉。眯一会儿吧,朵朵白云飘过,送来阵阵浓荫……

让人着迷的山呀,我其实离不开它了!

我似乎悟出来一点什么了——海,可能有点像仰慕已久的明星;山,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而且山海之间,情与貌,略相似。在我看来,海,是山在奔腾,是运动中的山;山,是海在小憩,是梦中的海……不是吗?

这连绵的山啊!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山对山相看不厌,山牵山情同手足,山围山众星捧月,山抱山慈母心肠。我于是对山倾注了双份的爱。

春风吹过,山成了彩色的世界。绿的草,深绿浅绿,浓淡相间;红的花,紫红粉红,争芳斗艳。还有白的黄的,你追我赶,让人目不暇接。

春天是最轻松的,不用砍柴,柴还没长老;不用看鹅,鹅还没换毛。星期天一到,我们就相约着去挖草药。

山里的小把戏谁不认得草药呢?三片叶子对生的,是桔梗;叶子圆圆的,叫马齿苋。还有百部、党参……只要上了山,山就不会亏待你,下山时,必有满满的一竹篮,小心坠断了你的篮子吧。

趁天好,洗干净,或者刮了皮,摊在筛子里,放到房顶上,晒几个大太阳,就能卖了。

每当我从那异香扑鼻的药店里出来,总挂着一脸自豪。我就要用自己挣来的钱买一本小人书了。那是大山的馈赠啊!

买什么书呢?我早就计划好啦!就买《消息树》,就买《向阳院的故事》!《小兵张嘎》《小雁齐飞》也行啊!

多谢了,好心的大山!

作者:天空之城 时间:2013-05-18 12:10

看过了,小文章写得萌萌哒,像“读者”,又像“新概念”。

作者:枫叶飘零007 时间:2013-05-18 12:30

楼上,您的话我不敢苟同哦。楼主的“山之恋”,一往情深。

我老家也有好多山。我如今漂在青岛。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我咋就没想到山与大海的关系呢?佩服!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15:40

村里绿树成荫。树是杂树,榆树楝树、桃、杏、梨、枣,各家各户想栽什么。村口就有十几棵木槐,一字排开,像是民兵列队欢迎上级领导(木槐又叫国槐,高而粗,不长刺。长刺的叫洋槐)。某一年夏天,几声炸雷响过,冒出两股青烟,两棵槐树轰然倒地,却咽不下这口气,留恋人间,匍匐到尘埃里,长成了我们的坐骑。

树们撑起的天棚下,卧着一个大碾盘,如一张圆床。早年间它被用来碾米磨面,朝九晚五,晕头转向。后来通电了,有了碾米机和加工厂,人们嫌弃它了,她老伴石磙子也在一个黑月头跟谁私奔了,至今下落不明。

高位截瘫的树和中年丧偶的碾盘从此成了我们的玩伴。

我们整日在那块盘桓,从早到晚,风雨无阻。吹牛、打仗、躲猫猫、过家家……不一而足。每年入夏,小把戏们怕热,也为了省布,个个都不穿衣裳,开展天体运动,俨然一群裸官。那些赤诚相见肝胆相照的日子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骑树的,屁股泛绿,浅绿或墨绿,有如胎记;在碾盘上玉体横陈的,屁股上留下一道道辙,似搓衣板,资深屁股则像手风琴。所以要判断一个男性是不是来自何方村,无需检查身份证,也不用人脸识别,一个简便又可靠的方法是:扒了裤子,直接验屁股。

作者:古道西风瘦马 时间:2013-05-18 16:22

看到这里,笑喷了!屁股的事,真的假的?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16:33

当然是真的!

凡事总有例外,比如秋水。秋水虽也是正宗何方人,但其曝光率比好多女明星都低。我算幸运的了,只见过两三次。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秋水的臀部面如满月。

秋水既是我们的异数,也是骄傲。

作者: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时间:2013-05-18 16:40

楼主好勤奋,一天打了这么多字。

你写的这个,浓浓的乡情扑面而来,亲切得让人心慌!

你快点写秋水的故事吧!他那么独特,应该是个靓仔吧?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17:08

你此刻看到的,却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风景。

何方村南北走向,南低北高,东低西高。我家位于村的西北角。那是多么崇高的地位——谁家有个鸡飞狗跳,尽收眼底。

那时的何方村,主干道就是一条泥巴路,晴天尘土飞扬,雨天黄汤四溅。(想起海子的诗句:活在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还有冒着热气的牛粪,黑玫瑰一样绽放着。都是草房,灰黄而不辉煌,自卑地趴着,一如其主人。忽见村中央,一幢瓦房异军突起,那就是著名的“何家老房子”了。冯大爷说这房子比他还老哩!如今它年久失修,房檐的瓦掉了一排,椽子出头了,如同老人豁了门牙。墙上的石灰脱落得东一块西一块,又像哪个起了牛皮癣。房子呈“回”字形,中间一个大厅一个天井,四周是房间,鸽子笼一样安插了七八户。盒子枪家原是其中之一,后来小把戏们渐渐长大了,鸽子笼住不下了,只好另外盖了草房搬了出去。他家还没乔迁的时候,我们常去老房子玩耍。弹玻璃球、扇纸片、跳房子、讲故事——最有味道的是下雨天,雨点敲打着明瓦地砖,滴滴答答的,仿佛好几个小把戏一起撒尿。那晨光,我们迎风撒尿三尺远,一个个的像一排迷你的高压水龙头!

村东南起手第一家是秋水家。秋水爸就是韩木匠。韩木匠念过私塾,会背《三字经》和《增广贤文》。秋水是个“独萝卜”。他家三口人,里外收拾得很清爽。(秋水长大后,好多事都被他弄得拖泥带水,这是后话。)

第二家是卫二娘家。卫二娘是个接生婆,村上的丫头小把戏,都由她连拉带拽弄到人间,谁也逃脱不了她的魔爪。

卫二娘,你实话告诉我,活着有什么好?一年到头的,挨饿、受气、吃苦、遭罪。你倒好,像领导剪彩一样剪开我们的脐带,撂下剪子呼噜呼噜吃一碗溏心蛋就甩手不管了。你太官僚主义了。——“你把我引到了井底下,割断了绳索你就走啦,你呀,你呀!”

卫二娘的大儿子叫二万。二万从小就好赌,口袋里的弹子和烟盒都是赢来的,长大后更是凭此技艺娶妻生子。

卫二娘养了一窝鸡,其中一只堪称名模——它全身的毛油黑发亮,与在电视上做洗发水广告的那谁有一拼。此刻,一只公鸡正蹲在它背上乐不可支。乡亲们把家禽干那事称作“挽水”,其来历未曾考证,就觉得这种说法有诗意,很文雅。那公鸡可不文雅,翅膀呼扇呼扇,嘴里叽叽咕咕,含糊地说着“我会对你负责的”。卫二娘一眼认出那淫贼来自隔壁盒子枪家,气就不打一处来,忙抽出垫屁股的一只解放鞋丢过去,骂道:你个小流氓!小流氓功败垂成,狼狈逃窜。

盒子枪,以及他的堂哥豁耳朵、堂姐腊梅,都是何氏家族响当当的人物,都将载入何方村的史册。

再往北,就到杨队长家了。杨队长家门前好敞朗,比得上天安门广场。门前有一座“忠字台”,对应了那纪念碑。“忠字台”远看像个小亭子,其实就是一堵墙,却也飞檐翘脊。我爸花了两天半砌好了它。刚刷的石灰水还没干透哩,小学罗校长就迫不及待地拎来一桶红漆,大排笔饱蘸了,刷了两排字,看上去血淋淋的——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罗校长虽有意模仿了,怎奈力不从心,魂不附体。

胆大的人就直说了:你写的嘛东西啊?像鬼画符。

起先,社员们必须每天在这块早请示、晚汇报,唱语录歌。后来不时兴了,就慢慢熄了火。这一块高地就被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收复了。

说到杨队长的女儿杨兰英,那可是个大明星,方圆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是她的粉丝。山寨的每每淹没了正版的,乡亲们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反而不怎么了解另一个“兰英”——郭兰英。

作者:硫铁矿之飞鱼 时间:2013-05-18 19:20

偶遇这个帖子,有些陌生,却又如此熟悉。

这里面的好多人,名字似乎是真的,这会不会有安全隐患?

从前,杨队长的女儿,真的这么有名么?

她的故事,能否写得更详尽一点?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19:28

谢谢提醒,后面我应该会写吧?

接着是我大舅家。我对大舅没多少好感。当年我妈嫁给我爸,他有意见。他有话也不好好说,就闷在心里发酵。结果正日那天他倚酒三分醉掀了台子,影响极坏,被外公抽了几扁担。

实际上大舅是个“闷棍”,三榔头打不出一个屁。遗传总有变异,他的大儿子宏生就闹出了好多动静。宏生一米七八,戴59公分帽子,人送外号“大头”。有人为他量身定制了单曲:“大头大头,落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过了大舅家是二舅家。二舅家有个花狗。花狗却是一个人,并不属狗,是我的同年老表。

二舅家往西,有一口塘,小而深,像井,所以叫“井塘”。井塘被各种树遮挡,藏而不露。井塘再往北是“黄塘”和“董塘”,两个塘一埂之隔,统称为“双塘”。双塘底是黄土,一点不臭,且大而平缓,是个天然的泳池。小把戏们就在这块学会了踩水、扎猛子,收获了无数欢乐——家乡的池塘啊,又蕴藏了多少哀伤!(此处省略一千字。)

褚家就住在双塘边上。褚家女儿很作孽,小时候得过大脑炎,不太神气,还淌口水。她的名字却很好,美其名曰“褚明珠”。谁拿她当回事呢?更要讲“掌上明珠”了。这像个冷笑话。

冯大爷也是孤身一人,住一间茅草棚子。

终于,走到我家了。

曾经,我家的房子破破烂烂、摇摇欲坠,墙上漏雨的痕迹像我爱吃的“海天”酱油。可那时,妈妈是好好的、活灵活现的。那晨光,我们很傻很天真,日子很苦很快乐。比如,吃中饭时,奶奶忽然变魔术似的端出一小碟辣椒炒鸡蛋。我的天!尽管与青椒相比,那鸡蛋少得就像树林里的萤火虫,我也会高兴得手舞足蹈,早把那“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抛到了九霄云外。从前的我就这样没心没肺。时至今日,我还是大大咧咧,并没有学会以天下为己任……

作者:嘻哈努克 时间:2013-05-18 20:17

2/3是我们这代人最熟悉的分数,一个很吉利的无限循环小数。

有这样一段最高指示:美帝、苏修忘我之心不死,将复辟资本主义的希望寄托在第三代、第四代身上,另外,我们今天虽然过上了幸福生活,但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受苦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我们去解放……

又,代楼主解释一下:当地,谁家只有一个儿子,那儿子就被称为“独萝卜”。在方言里,“作孽”有“可怜”的意思。而“闷棍”并非古代兵器,而是指不爱说话的人,其同义词有“闷葫芦”“闷屁”。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20:31

绕了一圈,挺累吧?

如果还能坚持,建议你到山上走走。看见了么?最近的山,叫磨子山。此山远眺形如巨大的石磨,不高不陡,敦厚稳重。几棵矮脚树,遍地巴根草。此山特别好爬,估计你要不了二十分钟就能登顶。那里视野开阔,你什么都能看见。那里凉快得要死。

他们都在等我,我去了。不好意思,失陪。

妈,儿子看你来了!你在他乡……还好么?

冯大爷、二爷爷、杨队长、兰英、大表哥、腊梅、豁耳朵、盒子枪、秋水、冬云、二万、观音宝、小侉子、小二黑、花狗、小青妹妹以及井塘、槐树、碾盘、老房子(排名不分先后)……一切的一切奔走相告吧,你们的小兔子回来了!

谁家的灶口,“啪”地亮起了一盏油灯?

谁家大妈,站在门口呼唤我:“小兔子!今朝起风明朝落雨,大路有水小路有鬼,你戗风淋雨跌倒打滚的,快点家来吧……”

作者:嘻哈努克 时间:2013-05-18 21:03

楼主的话让我想起: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那时有个电影叫《闪闪的红星》。潘冬子是一代人的偶像。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21:12

潘冬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最要命的,他还一笑两酒窝!(那演员叫祝新运,大我一岁。)幸亏还有个胡汉三。胡汉三又丑又蠢,带给我们欢笑和自信。他的经典台词是:我胡汉三又回来啦!——说起老电影,我立马成话痨。

作者:广阔天地一剩男 时间:2013-05-18 21:25

楼主,你玩真的?现实中确有一个何方村,与你描绘的一模一样,只是个别人的名字改了。我曾在那里下放,对何方村很熟悉。你这帖子,我将跟踪下去。

作者:落叶满长安 时间:2013-05-18 21:40

我也想问一下,楼主写的这叫什么?大散文、随笔、“非虚构”?

作者:古道西风瘦马 时间:2013-05-18 21:55

只要阁下不是在哪个研究所搞学术的,这些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好看不好看?期待中……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1822:07

明天星期天,我可能没法写。我想陪老父亲去大梅沙海边转一转。他来海城之后,听不懂粤语,又没有熟人,我不带着他,他去哪块我都不放心。姐工作很忙,根本抽不出空。不好意思,后天继续。

1.2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5-201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