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盘根错节之既经
丁飞的身体已失去重心，只感觉头重脚轻，仰面倒去，身后的大槐树咧开巨口，恰好将他吞入其中。
他卖力挣扎，却使不上力气，湿漉漉的树根缠住了他，像是从泥里爬出来的蛇。
他眼前的光明已经被遮住，视野一片黑暗，手腕粗细的树根缠住了他的身体。他张开嘴想要呼救，可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一阵阵抽搐。
这时，槐树表面的巨口已慢慢合拢，白雾弥漫过来，渐渐接近村子，村口的石碑摇摇欲坠，看来已撑不了多久。
沙沙。
沙沙。
清风徐徐，树叶互相摩擦，像是一阵清新的笑声。
……
……
大晏王朝，徐家。
今天是徐家少爷大婚的日子，整座城的大人物都来贺喜，院子里摆了上百桌。
便是城中的百姓也来了不少，只要大家道一声喜，就能换来一顿饱饭。
“徐家心善，看不得百姓受苦呐。”
“咱们黎阳城多亏了徐家保佑，才能百年无灾，便是邪祟魔物都不敢来这里捣乱。”
“世上无有千年的王朝，但有千年的世家，徐家虽然只有百年，但声势已经不弱于那些大家族。我听说他们这次娶的是王爷家的郡主。”
“郡主算什么，公主也配得上。”
今天阳光很好，人人皆是喜气洋洋。
徐光达一身新衣，与前来贺喜的宾客寒暄。
“花轿已经出发了，新娘子马上就能接回来。”
“徐老爷有福气呐，徐公子年少有为，明年再抱个大孙子，咱们黎阳城以后就有得指望了。”
徐光年露出八颗牙齿，喜得开怀大笑。
哈哈。
哈哈。
……
……
沙沙。
沙沙。
丁飞眼前已经不能视物，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像是坠入深渊，力气在一点点耗尽，整个人昏昏欲睡。
汪汪！
汪汪！
耳边响起了两声绝望的犬吠，他的意识忽然苏醒过来。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切，他心中冒出一个想法：我就要死在这里嘛。
不！
他的耳边响起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仔细分辨才发现，这原来是自己的声音。
不知怎的，胸腔内冒出一股怒火，满是不甘愤慨。
这怒火不仅仅有自己的，还有那被挚爱卖给赌场接客的青楼女子，那视财如命的土财主，那半生科举无望的穷书生，那碌碌无为耕作的老农，那喝酒吃肉的大盗……
所有情绪聚拢在一起，形成一团熊熊的火。
不甘，忿怒，愤懑！
魂有执念成鬼，人有执念该做什么？
这一刻，丁飞忽地对洗心诀有了新的理解。
但他此时顾不得太多，胡乱挣扎，双手乱抓乱舞。
过程中，掌心忽然一硬，摸到了一柄刀。
这不是他惯用的割鹿刀，而是他从村里捡来的破伤风之刃，磨了磨后将就着使用的柴刀。
丁飞一直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即便刀用旧了，也一直没有丢，而是挂在腰上。
心中有火，掌心有刀。
丁飞忽然记起修行烤肉时，脑海中灵光一现看到的东西。
你说的火，究竟是什么火？
是不是这种火。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右臂猛地一挣，竟然挣断了缠着自己的树根。
体内元炁滔滔，不吐不快，好似化作熊熊火焰，裹着刀身，一刀捅了出去。
这一刀，唤作火焰刀。
像是陷到了肉里，有一种蛋白质燃烧的焦灼味道。身周的树根像是大槐树一样，不停地抽搐扭动。
怒火攻心，丁飞的意识有些不太清醒，此时他已顾不得其他，不断地出刀出刀，像是要将所有怨气怒火都挥洒出去。
……
大晏王朝，徐家。
长街之上，一匹威风的高头大马，枣红色的毛发，油光锃亮，头顶还戴着一朵大红花。
徐幼骑在马上，一袭锦衣，胸前也戴着红绸花。他满面喜气，享受着长街两侧诸人羡慕的目光。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家里刚刚给他捐了一个七品校尉，马上就要上任。身后跟着一顶花轿，乃是虞氏的郡主，单单陪嫁的嫁妆便有108箱。
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可是阖城百姓竟只有羡慕，却无半点忌妒。
徐家已经守了黎阳城一百年，自从他们来到黎阳城之后，城池周围的邪祟少了许多。
这是徐家应得的福报，他们配得上。
花轿内，新娘子心里也是甜滋滋的，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自己的新郎官。
徐光年站在门楼下，远远看着自己的儿子骑着高头大马回来，更是喜不自胜。
“徐老爷好福气呐。”
“好福气。”
正这个时候，徐幼骑在马背上，身子忽然晃了晃，本来唇红齿白的一张脸，像是照了一层黑气。
紧跟着，他整个人眼前一黑，忽地吐出一口鲜血，一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下人急匆匆报来：“少爷从马上摔下来了。”
徐光年脸色骤变，他一个箭步就要冲出去，正这时，也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冥冥之中，好似看到一柄刀向自己扎来。
……
“我扎，我扎，我扎扎扎。”
丁飞出刀收刀，几乎是凭本能在行动。
汪汪汪！
犬吠声越来越绝望，大槐树下，一条老狗不断撕扯树根。
利齿像是触及腐烂的木头，整块整块地咬了下来。
终于，纠结在一起的树根被它咬开一个缺口。
一只手钻了出来，紧跟着是丁飞的脑袋，他吐出嘴里黑色的土壤，大口大口地喘息。
汪汪。
看到丁飞之后，老犬眼里一喜，伸长脖子凑了过来。
丁飞随手一抹，感觉掌心湿漉漉的，这时，他才发现，老黄狗被一道道树根缠着，骨头几乎都要被压碎。
丁飞心中怒极，挥刀砍过，黑色的树根像是章鱼的触角一般，缺口处吱呀呀冒出血来。
而这时，老黄狗已经奄奄一息，伸长了舌头，舔了舔丁飞的手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丁飞鼻子一酸，禁不住落下两滴泪来。
今天若不是这黄狗，自己几乎就被大槐树吞了。可如今它救了自己，自己却要一命呜呼。
丁飞摸了摸它的脑袋，老黄狗挣脱身上的树枝之后，竟站了起来，掉头钻入了白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