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津通识读本:社会语言学(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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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走近术语

语言习得不能仅仅基于后天经验来解释,人类肯定已从基因层面为语言学习做好了准备,或者安装好了“预接线”。既然认为法国和芬兰出生的孩子进化线路不同这一想法愚蠢,那么在世界所有的语言社区中,大脑一定做好了相同的“准备”。这就意味着,在某些本质层面上,所有语言可能均如出一辙。语言学和哲学、心理学及认识论互相交织。诺姆·乔姆斯基是这一观点最重要的倡导者。当然,所有语言在更直观的层面上均不相似,这意味着语言学家还需要关注单词结构(形态学)或短语结构(句法),关注意义(语义学)、语音(音系学)和词汇(词汇学)。实际上,环境的“塑造”引导着人们从相同的语言学习基因走向不同特定语言的学习,而语言学家的工作便是将这种“塑造”具象化。

语言最显而易见的部分是其环境语境。所谓“语言的社会生活”,一直广受各类群体关注。其核心是语言和身份之间的关系,该关系所引发的结果总是非常有趣,有时甚至颇具戏剧性。例如,现代社会来临的一千年之前,一些以法莲人战败后企图假以基列人的身份穿过约旦河回到故乡,却因他们无法按基列人的发音方式说出“shibboleth”(“示播列”)一词而被识破[1]。《士师记》第12章第6节中,当冒充者“咬不真字音……基列人就将他拿住,杀在约旦河的渡口”(钦定版《圣经》)。普布里乌斯·西鲁斯说得更笼统、更平和:“语言是灵魂的镜子。”他曾是奴隶,后来成了著名的罗马警句大师。17世纪,约翰·洛克写道,语言是社会的“伟大工具和共同纽带”。20世纪,语言学家爱德华·萨丕尔认为语言只是人类最本质的核心。语言既具有普通的交际功能,又是人类关系的最直接的象征标志,因此,语言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社会现象。

对社会语言学和语言社会学的学术探讨可追溯至19世纪,但毫无疑问,相关探讨此前就早已存在。不过,今天使用的术语相对出现得较晚。20世纪30年代,日本学者提出要将社会学和语言学结合起来;1939年,剑桥大学人类学家托马斯·霍德森才明确引入“社会语言学”(sociolinguistics)一词,然而开启其现代研究的标志则出现在1952年。

同年,休斯敦市一位英语助理教授援引H.L.门肯所著《美国语言》,指出社会语言学大受欢迎并不表明公众广泛关注语言或语言学本身;相反,对很多人而言,社会语言学可引发“社交满足或社交烦恼”。哈弗·柯里指出,语言的社会性方面引发了门肯读者的兴趣,并已受到美国学术界的关注,但他悲叹美国在“民间”言语或“通用”言语研究上落后于欧洲。在不知霍德森已创新词的情况下,柯里认为一个名为“社会语言学”(socio-linguistics)的学术领域可致力于研究语言和社会的相互作用。他认为,社会地位是特别有趣的变量;这预示着,从少数群体与多数群体的关系到感知不同方言的方式,再到亲属称谓和礼貌用语等领域均需要投入大量工作。例如,如果语言和方言可以因说话者的地位不同而具有高低不同的声望,那么很显然,个人可能会被赋予不同的头衔(博士、先生、女士),并且称呼的正式程度也可以不同(约翰、史密斯教授)。正式性也体现在不同的人称代词上:法语中的tuvous,德语中的duSie,西班牙语中的usted均体现了这一点。英语中早期的thou(汝)和you(你)之别已不存在,但确实保留了“royal we[2](寡人)这一过去用于指称皇家个体的复数表达形式,它通常是第二人称代词“敬语”变体的基础。

与社会语言学一样,语言社会学和语言社会心理学也关注语言与社会的相互交织。有人认为,社会语言学主要聚焦于不同社会语境下的语言变异,而从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另外两个术语则表明其重点关注的是行为和语境。另一些人则认为,社会语言学本质上是对说话者语言选择的研究;若如此,行为和语境间的相互影响就会立即显现出来。显然,语境会影响语言的选择:当与配偶、孩子、宠物、牧师、医生、酒吧里的朋友等交谈时,我们会从交际语库中做出不同的选择。但与此同时,语言变异也是说话者感知特定环境的重要指标,因而甚至可能会起到改变他们社会心理基调的作用。两者更深层次的区别是,社会语言学对微观层面的事物比对宏观层面的事物更有兴趣。

此处不仅对术语和它们之间的区别处理得颇为松散(有时是在同一研究范围内),而且还存在着研究语言与社会关系更为具体的研究方向,其中包括应用语言学、教育语言学、人类语言学、地理语言学和民族语言学。这些更为细化的研究方向和视角是根据语境和意图来运用的。试图沿着这些思路进行进一步描述,收获可能不大,我们最好是认识到,在语言学范围之外,还有一组相关但通常相对独立的方法,可以将社会和语言放在一起研究。

最后说明四点。第一,本书做的不是历史社会语言学研究,但读者会发现书中援引了大量历史典故和例子,旨在提醒我们,早在当下的现代术语广为使用之前,人们就一直密切关注语言的社会生活。第二,在讨论语言和语族时,我没有按照需要,把small(小)、big(大)和large(巨大)等单词加上引号。这些单词表示的是语言的相对范围和相对优势,而不是该言语社区的实际规模。更为重要的是,它们没有隐含任何价值判断。第三,本书多用multilingualism(多语现象)代替bilingualism(双语现象)(例如,在考虑不同维度的流利程度时),单独使用后一个术语只是为了表达简洁,避免重复。第四,为更好地服务读者,书中字母和发音的呈现方式不同于惯用的专业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