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烈火熊熊女儿泪
四名黑衣人冲进妙秋阁,鄂晚枫端坐在书桌旁,手里攥着黎斯交还她的娘亲孙妙的画像,轻轻贴在耳边。她的发髻被打开,柔顺的青丝紧贴着她白皙的脖颈如水一般流淌下来。
“这就是爹言而无信的原因,因为我是一个女子。在爹的心目中,女儿是需要他保护的珍宝。他不愿意让我经历跟娘当年一样的风风浪浪。”
“我好累呀,娘。”鄂晚枫螓首轻摇,一抹苦涩泪水滑落眼眶:“能让我去找你了吗?”
鄂长乐就伏尸近前,丹方锦盒摆在桌上,四名黑衣人面面相觑,眼中射出凶芒。邢大万在阁外。厉声道:“夺丹方!”
黑衣人扑了上去,鄂晚枫突然凄婉一笑,如幽冥花般娇艳不可方物。
“你们可知幽冥花将会带来什么吗?无尽的死亡!”
一缕青色火焰突然从鄂长乐身上爆炸,接着瞬间在妙秋阁中熊熊燃烧起来,连着黑衣人的身影、鄂长乐、鄂晚枫一同焚灭。
邢大万脸色铁青,面前的妙秋阁已经是一片火海。他依稀可闻火海中鄂晚枫那凄厉不绝的尖叫狞笑,犹如从泥犁爬上来的恶鬼!
一道身影蓦地冲出阁外,手里高举着一卷丹方,脸色惨淡道:“丹方,我,我抢出来了!”
邢大万神色狂喜地大笑:“哈哈哈哈,龙涎丹方。我终于得到了。”
黎斯望着妙秋阁,神色难明:“终究逃不过命运的轮回。”
邢大万目光一凝,望了眼黑衣人,黑衣人亮出了暗藏的杀器。
突然,一阵喧闹之声,刘海、岑寅带着一众官兵赶了来。
邢大万连忙藏起丹方,但却被同样老奸巨猾的岑寅瞥见了,但岑寅只装作若无其事。大火渐渐熄灭,除去被烧死的三个黑衣人外,还有两具焚骨,分别属于鄂长乐和鄂晚枫。
“一场悲剧,春堂真的完了。”岑寅摇了摇头,转身同邢大万一起离开了此地。
刘海凑上来关心问道:“黎捕头,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我在这里也呆不久了,你好自为之。”刘海目送黎斯离开,目光里渐渐有了一抹不同以往的意味。
春堂凶案的最终凶手落在了已经葬身火海的鄂晚枫头上,岑寅像是故意替邢大万洗脱罪行般兜下了所有疑点。而更事反常态的是,一向铁血公断的鬼捕黎斯竟然对此无动于衷,甚至在不久后的一天清晨留书离开了宁江府。
春堂暮色,就此了了。
入夜,宁江府。
“查得怎么样了?”岑寅喝着醉人的杏花酒。
“禀大人,龙涎丹方果真落到了邢大万手里,但我也查到了他在圣城有楼王爷做后台,动手恐怕有难度。”说话的是一脸肃穆的刘海。
“楼王,哼哼,不管他。你只管通知圣城那边就可以了,这个邢大万自以为捡到了天大的便宜,殊不知……哈哈,哈哈哈。”
“属下明白了。”刘海微顿。
阴沉连绵的阴雨天气过后,宁江重现阳光普照的好天气,进出宁江的旅人和商人也渐渐增多。这一天,飞云河畔行来了一辆破旧的木板车,木板车上是一名病入膏肓的老者。
老者披头散发,后面跟随的像是他的儿女,都是哭哭凄凄,一脸愁容。
这一家原本是来宁江春堂求医看病,但谁能料到春堂竟然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一家人怀揣希望而来,现在却只能无奈而归。
老者一路唉声叹气,路旁有两个落魄流浪汉正饿得嗷嗷直叫。老者微睁一道眼缝,瞥了瞥,继续愁眉苦脸。
出人意料的其中一个流浪汉忽然翻了个身,正翻到路中间,拦在了木板车前行的位置上。
老者随行家人中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双目炯炯有神,像是在关外烈日下长大的一样,操着特有的关外口音冷声道:“请让路,我们有病人。”
落魄流浪汉原地翻滚:“我也有病,你难道瞧不出来?”
“你哪来的病,装神弄鬼而已。”
落魄流浪汉突然笑了:“竟然只凭我的两句话就判断出我没病,原来你们不是病人,是大夫啊!”
“兄台让路。”高大年轻人欲赶走倒地不起的落魄流浪汉,流浪汉突然翻身,仰脸望着年轻人道:“唉,才几天不见,长乐,你就把我忘了?”
“你是——”高大年轻人目瞪口呆,终于还是道出了一个名字:“黎斯!”
落魄流浪汉捋顺了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了一张灰头土脸的面庞,不是黎斯,又是哪一个。而另一边的流浪汉则是黎斯身边的跟班,吴闻。
黎斯淡淡一笑:“久违了,春堂的各位朋友。”
“鄂晚枫。”黎斯目视躲在人群最后头的一位矮个年轻人,打了声招呼。
随后,黎斯又望向人群里躲躲藏藏的又一位年轻人,开口说:“还有鄂释然,鄂二公子。”
鄂晚枫一脸铁青,此时他撩开散在面颊上的乱发,目光诧异道:“真是阴魂不散,你怎么会在这里?”
黎斯长呼一口气:“是你们让我在这里等的啊。”
黎斯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叠赌债票单,“这个是你二哥所欠的赌债,我一笔笔派人核实过了。虽然每一笔都是鄂释然亲手画押,但偏偏我在这座宁江城里有个游手好闲的老朋友,他什么都不爱做,就爱闲来无事赌赌钱。他向我保证,这位鄂家二公子从来没有进过赌坊赌过钱。”
“还有这个。”吴闻一步跨前,手里捏着一个黑色纸团:“鄂秋寒尸体被发现让血乌聚而蚕食之时,捕头让我暗中迷晕了几只血乌,从它们胃里取出了食物残渣。但里面没有尸体残骸。有的只是一些猪、羊肉渣而已。”
黎斯目光深邃:“虽然素女画像的故事很动人,但其实破绽也不小。我悄悄用特殊法子验证过,画页内的留字不超过半年。”
“春堂夫人去世已经许多年了,为何老堂主会突发奇想,在半年前于画中留下了这个故事。”
“另外,几天前宁江府外的义庄发生了一件盗尸烧庄的稀奇事。”黎斯瞅了瞅藏在高大鄂长乐背后的那个最瘦小的身影,淡淡说道:“小杏,我们也好久不见了。”
小杏羞羞答答从人群里露出来脸,鄂晚枫拉住她的手说:“你究竟要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如果我想怎么样,就不会单独等在此地了,而是拉上一群官兵一起来恭候你们。”黎斯说得天经地义。
“来到宁江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鄂秋寒。”黎斯目光如电投向木板车奄奄一息的老者。
老者掀起了盖在身上的破蓑衣,露出了身体,他赫然就是早已死去多时的鄂秋寒。
鄂秋寒苦笑摇头:“罢了,人家早已识破了我们的小把戏,就没有必要隐瞒了。”
“小把戏?可是指你们有条不紊地一个个假死,最后把凶手归咎于三公子鄂晚枫,再借助一把大火烧光了所有痕迹,同时也令春堂随之一起覆灭。而后,事后没几天,你们早已死透的这一大家子再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地离开宁江府。”
“黎捕头洞察玄机,鄂某无话可说。”
“不过我还有未知晓的秘密,比如龙涎丹方,或者是林妙真正的故事。”
“事已至此,黎捕头愿意听,老朽便说于你听。当年龙涎丹虽有蜕骨换血的奇效,但在呈献给圣上的时候,我受了别人的胁迫,逼不得已在丹方里掺入了一味别料。别料未使药效发生多少变化,但却有了额外的隐患,一旦服用龙涎丹,便会令服用者长期陷入自己所产生的幻觉之中,无法自拔。换句话说,龙涎丹变成了一味幻药,逐渐使人迷失自我。”
黎斯面容一点点沉下来。
“刘妙确实为献药而牺牲了自己,但她并未让我对她承诺下什么。至于晚枫这孩子在春堂也从来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歧视,相反,她得到了更多的爱。”
鄂秋寒顿了顿,继续说:“我守着这个秘密快十年了,我以为噩梦会结束。但就在半年前,我又接到了一份密旨,圣上又索要第二颗龙涎丹,而同时那个暗中胁迫我的人也再度缠上了我,唆使我故技重施。但这一次,我拒绝了。”
“龙涎丹融入十二位世间珍物入药,可谓近五百年无出左右的灵丹。但在我手里,它却变成了害人的工具,甚至危害苍生。我不能为了区区一座春堂,而毁灭了整个人世间的医道良心。所以我布局下了一连串案件,我的惨死、释然被驱逐、晚枫反叛、包括长乐故意将林妙画像交于你,以你的睿智并不难发现画中的疑点,从而找出了真正秘堂所在。最后晚枫烧尽妙秋阁。”
“有人胁迫你,所以春堂必须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明白你的一番良苦用心。”黎斯不解道:“那何不来一场意外大火将春堂付之一炬,这样岂非更省事。”
“黎捕头,事情真有如此简单,我又何苦这般大费周章。”鄂秋寒叹息道:“宁江府有人一直秘密窥探着春堂内的风吹草动。”
“岑寅?”黎斯不由说。
鄂秋寒颔首:“不错,正是他。他是一只狡猾无比的老狐狸,唯有演一场大戏方能骗得过他。”
“龙涎丹方呢?你故意把丹方留给邢大万也是将一颗热山芋抛给了他。”黎斯缓缓说。
“确实,邢大万一直觊觎丹方,所以我便将计就计,就把他最迫切渴望的东西交给他。他得了丹方,注定以后不会太自在。圣城那些大人物少了我这颗棋子,总得找一颗新棋子来代替。”鄂秋寒神色颓唐。
黎斯望着眼前众人,拱手道:“春堂已远,各位的前路更加遥远,黎某就此别过。诸位,一路顺风。”
“你就这样放我们走?”鄂秋寒半信半疑。
黎斯目光飘远,忽然说了句令鄂秋寒颇感意外的话:“你还记得当年为了心爱姑娘而叛出春堂的那个鄂疯子吗?”
“他……你!”鄂秋寒目瞪口呆。
黎斯笑了笑,拉着吴闻渐行渐远。吴闻一脸纳闷地凑上来问道:“捕头,鄂堂主最后说什么他,你,你,他,我怎么一点没听明白?”
“哈哈。”黎斯笑容玄秘:“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知道等你回家了就会有人请你喝酒吃肉。”
“啊,谁呀?”
“老死头。”
“黎捕头,你等一下。”鄂秋寒在三个儿子搀扶下追了上来。
“有事?”黎斯淡淡问道。
鄂秋寒靠近他轻轻说了几个字,而后面容舒展,大步离开。
“鄂堂主说了什么?”吴闻一头雾水。
“他说了一个名字,一个我可能并不想知道的名字。”黎斯望着宁江阴霾初散的天空,喃喃自语:“春堂暮色里,我还能再看到那片晚枫吗?或许永远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