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昭昭杀意
“滴答”,汗珠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元昭瞪视着前方,缓缓抬手想要拭去脸颊上的汗水。
“嘶”,手指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口中止不住地溢出声,也让他的神志从惊骇中醒转。
尔朱世隆,字荣宗,尔朱荣的从弟,也是其军事集团的核心之一,是尔朱氏楔入洛阳朝廷的钉子,以及南下拥立新帝元子攸的重要参与者。
他虽只身出现在元昭面前,但给元昭带来的恐惧,更在范阳卢氏的刺客之上,是退无可退的绝境。
“我真是个冷血的懦夫”,元昭暗自贬责自己,仇人在眼前炫耀杀害他父兄,他竟没有哭意和手刃仇人的冲动,脑中想的全是该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将头顶上的汗水全部拭去,掌心中传来的凉意,终于使元昭完全冷静下来。
此时,搏杀尔朱世隆的念头已在元昭的脑海中彻底消失,他赌不起,莫说受伤的右手一时间难以灵活操控武器,即便是他能侥幸逃脱,可又如何保证乱战中陆浅母女不被误伤?她们又如何能逃过尔朱氏的残忍报复?
名节?性命?虽然当陆浅母亲答应让女儿与他假装婚配时,她们已经舍去了这些。
但是少年的肩是那么的脆弱,赵纯的命已然太沉,他的残生再也负担不起陆浅母女的性命。
猛地将手中的汗水甩出,元昭定睛怒视尔朱世隆,紧握拳头,迈步逼近,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霎时,尔朱世隆眼睛微眯,但是眼中光芒更盛,嘴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不对!”,没有错过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元昭立刻警醒,全身汗毛耸立,尔朱世隆在等他先动手!无论是要报仇还是要逃跑,只要他主动攻击了,尔朱世隆立刻就会将其斩杀!
片刻前,当元昭冷静下来时,他很快发现了疑点,当他自报来历时,尔朱世隆明明可以立刻杀了他,又为何要故意激怒他,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露出那种嘲谑的笑容?是笃定他不敢报仇?还是另有原因?
联想到陆浅母亲当时的哀求,元昭迅速意识到尔朱世隆怕真是不敢得罪元天穆,哪怕陆浅只是他的养女。
此刻,尔朱世隆的左手紧握刀鞘,只待元昭出手,但他觉得似是高估了元昭的骨气。
本来气势汹汹的元昭,仅跨出一步,立刻突兀地盘坐在地上,顿时让柴房中的所有人傻了眼,不得已,各自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臂。
“罢了,尔朱将军动手吧,黄泉路上,我或许还能赶上父兄”,元昭仰着头,缓缓闭上双目,仿佛是真的认命了。
正当尔朱世隆内心激烈斗争时,耳边传来的话语,让他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即便将军不动手,我也迟早要死在王妃和范阳卢氏的追杀中,将军若能帮他们除去心腹大患,也算是给范阳卢氏送了一个大礼”
尔朱世隆终于收起笑容,冷冷地注视着眼前仿佛真心求死的小秃贼。
元昭猜想的不错,尔朱世隆虽因他的样貌,而对他的身世产生了些许猜测,甚至想到了充满恶意的谋划,但终究抵不过既能诛杀元略之子,又可借机报复元天穆的诱惑。
不仅是元昭,他还要借机杀掉陆浅,甚至哪怕元昭不动手,他也要顺从自己的欲望,必除陆浅而后快,区区养女而已,不过五十军棍,却能恶心元天穆那厮,值!
可尔朱世隆的筹谋落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追杀,他完全不知情,可元昭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让他不得不懂。
若在河阴之变前,哪怕他结交所有世家高门,也并无不可。现如今,示恩于范阳卢氏,不可!
南下洛阳之前,尔朱荣是他的从兄,是尔朱氏的族长,而现在,君臣名分已定,先君后兄。
且元昭不知道的是,在河阴保住范阳卢氏卢道虔等人性命的,恰恰是卢氏的幽州州里刘灵助,此人善于卜筮,极得信任,是尔朱荣的心膂股肱。
如此,尔朱世隆想到此时诛杀元昭,若有心人煽风点火,尔朱荣难免疑心他刻意结交刘灵助和范阳卢氏,即便是现在不显露出来,将来当从兄登上那位置之后,此事终究是个祸患。
尔朱世隆脑中飞快的筹算着,他的二十三名侍卫就在宅门外,即便是要将元天穆派来的军士全部诛杀也不难,这样谁还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就算尔朱荣问起,自己亦可装作不知。
只是这是一个平民居住的区域,往来的人流并不少,闹出的动静若是太大,难免日后被人抓住把柄,杀一个养女事小,坐实故意挑衅元天穆就难以辩解了。
“将军怎的如此怯懦?不知斩草须除根吗?”
正当尔朱世隆算计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元昭慢悠悠的话语,只见他垂着眼,拉长着嘴角,抬手不断地将脸颊从左向右推,又从右向左摇回来。
尔朱世隆的内心有一头猛兽在咆哮,仿佛眼前的猎物已经被自己戏弄得只剩一口气,却还在嘲笑它没有尖牙利爪,难以致命。
他又想到这几年元略对他,对整个尔朱氏的轻蔑,那句“陋胡”,已经成了他心头抹不去的耻辱。
尔朱世隆再也忍耐不住,将佩刀朝身后一扔,猛地冲上前,一脚重重的踢在元昭的心口,后者立时仰倒在地,尔朱世隆却并不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地拳打脚踢,甚至随手拿起身旁足有佩刀粗细的木柴抽打元昭,口中还不断地重复辱骂着。
陆浅母女想要上前拉住尔朱世隆,却被身旁的军士用刀鞘拼命地推出柴房。哭喊声、哀求声被响亮的呼喝声所压制,门外的元天穆手下军士一个个轻松越过门槛,组成一个圆,将她们围在中间。
元昭并不反抗,只是死命的抱着头,忍耐着、等待着、刻记着。
“乐平公,他快没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的呼喊声,让它又变回了他,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进气少出气多的烂泥,尔朱世隆这才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痛感,手指关节全都破了皮,他欣赏着这些伤口,满意的笑出了声。
“元略与本将的仇恨至此了结,小和尚你可要活下去啊”
尔朱世隆丢下一句话,转身拎起佩刀,用手将嘴角按下,这才离开了柴房。
当他路过出声阻止他的军士面前时,猛地一脚将那人踹飞,幽幽地说道:“傻站着干嘛?还不去请大夫?”
转首间又看到了哭倒在地上的陆浅母女,他又去踢了踢自己的侍卫,“谁让你们进来的?没看到有贵女在此吗?还不给我滚!”,向着陆浅母女作揖告罪的瞬间,他嘴角的弧度再也压制不住。
陆浅却顾不得这些了,急忙跑进柴房,那一刻她觉得天已经塌了。
“浅浅......写信”,嘶哑干涸的微弱声音,如同一束光柱,重新撑起了她的世界。
“好好,你别动,写给谁?”
“浅儿,快去拿笔墨,娘来书写”,与慌乱的陆浅不同,她的母亲立刻明白了元昭的意思。
“婶子.....简括......争分夺秒”,元昭强撑最后的力气,“对军士说......那人再回来......会要所有人的命......信......即刻送走”
一盏茶的时间后,尔朱世隆果然回来了,见又少了两名军士,询问下才知道是给元天穆送信去了,又匆匆离开,宅内的军士这才彻底相信了元昭的话,心中都暗道侥幸。
“这贱种好深的心计!”
洛阳外郭城门处,确定果然有两名骑士执大将军令疾驰出城后,尔朱世隆气得破口大骂。
在陆家时,他明明已经想到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的方法,却被元昭出言打断,甚至激得他失去了理智,虽然发泄了心中的怒火,一时快意了,却也失去了诛杀所有人的最佳时机。
此刻的他心中怒火重燃,又无处宣泄,只得打马飞奔向尔朱荣所在之处,只要后者一声令下,他当即就回去送元昭见他的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