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应该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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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肉

暮春时节,每每是豫章最好的时候。

豫章地处西南,虽不若北方那般寒冷,也从未下过雪,但是每年的冬日也足以让百姓吃足苦头。天空中总是懒懒挂着半轮斜阳,冷风直往人的脖颈中钻去。豫章的芸芸众生们也只得紧一紧领口,骂上一句,再继续在寒风中讨生活。

立春一过,万物复苏,即使豫章依旧乍暖还寒,但是街市之间一下子草长莺飞,活了过来,连街上的人们也呼出一冬天的浊气,摩拳擦掌准备好好享受接下来难得的好时光。

而今年的春日却涌动着不一样的萧瑟与不可言说,来往的百姓们都只有一个话题:“监牢里那位应当如何处置?”而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百姓们虽然讳莫如深,但依旧丝毫争议都没有,唯一的结论就是——“杀”。

实际上,豫章几十年都没有死刑犯了,这一举措都源于吴王多年前的一个承诺,在世子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之后,原本戎马生涯战功赫赫的吴王突然对天发誓,此生不再杀人。从此,豫章监牢里的囚犯们都有了盼头,也许终有一日可以重见天日。

但今日这监牢中的人物,似乎真的惹了众怒。豫章所有人提起“他”来,都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恨不得联名上书改了法令,立刻诛杀。

豫章的旧监牢原本就坐落在主城边上,前些年吴王命人大兴土木在豫章郊外的山谷中建造了一座新的大狱,听从里面放出来的人说,这大狱十分邪门,整日见不到光,潮湿阴冷,传说呆的久了人们骨头缝里都能渗出水来,没有一个骨头关节不出问题的。所以在里面的人们,各个都觉得还不如一刀给个了断,不愿再在牢里受这个苦。

此刻正值卯时,天色刚刚蒙蒙亮,狱中的囚犯们还在睡梦之中。王福生捧着食盒走进逼仄阴暗的监牢之中,朝着最里面的一间牢房走去。王福生一边走,一边清清喉咙,朗声说道。

“江映月,给您道喜了。”

王福生的声音微微发颤,此言一出,整个牢房的犯人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都起身趴到面前的栅栏前方齐刷刷往尽头望去,瞧瞧热闹。

因为大伙都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狱卒给监牢的狱友道喜,并不是恭喜你终于逃出生天,而是恭喜你脱离了人生苦海,早登极乐,也就是说那个人,命不久矣。

王福生并不是平日里负责江映月的狱卒,他是被调派至此,来执行长官安排的任务。只见王福生脚步不停,走到了那名唤为江映月的女囚面前。那江映月一袭女囚的打扮,戴着手铐脚镣,靠在牢里潮湿的墙壁坐在地上,她闭着眼睛,在昏暗的牢狱中看不清样貌。

王福垂目颔首也不多话,就开始为女囚准备餐食,他手脚麻利,从餐盒中拿出饭菜,从送饭的小门递送进去。今日的餐食并不稀奇,一碗白米饭,上面盖着青菜,豆腐和一只油汪汪的鸡腿。但即使是这般粗粝普通的饭菜,在狱中却也比得上世间所有的珍馐美味。

江映月闻到了饭菜的香气,睁开眼睛就朝着门口爬了过来,抢过地上的饭菜,就这么狼吞虎咽起来,看上去像是几日都没有吃过饭了,这吃相连狗也不如。王福生看着江映月这幅样子,竟呆呆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举动。

王福生心绪复杂,因为看她吃的这般香甜,不知她究竟知不知道这碗饭的含义。他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对江映月解释,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江映月吃的风卷残云,一碗饭很快吃光,鸡腿也啃的干干净净。吃过饭后还不顾仪容用袖子抹了抹嘴上的油,心满意足地继续靠在墙上,似乎在发愣,又似乎在回味这方才难得的美味。

王福生平静心神,鼓起勇气,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扔到江映月身边,一块未经烹饪,鲜血淋淋的生肉从纸包中露了出来。江映月一愣,疑惑地瞥了一眼。

“传言奈何桥边有一只恶犬凶猛异常,有了这块肉就不怕投不了胎了。”

王福生话只说一半,咽下去了另一半,实际上那恶犬一向对普通人放行,但会对生前作恶多端的恶灵咬住不放。江映月在民众心中的所作所为,现在应该符合”恶灵”一说。

江映月依旧不做声,转过脸去不看他。王福生上前收拾餐盒,终于按耐不住,凑到江映月身边低声问道。

“您可还认识小人?”

江映月这才回过神来,她仔细在暗中辨认着他的脸,最终也没有认出王福生究竟是哪位故人。

而王福生也借着晨光终于看清了江映月的容貌。现在的她,与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当初的江映月圆圆脸庞,虽算不上一顶一的漂亮,但看上去也是清秀可人,尤其是笑起来的那双弯弯笑眼,更是见者可亲。但如今呢,经过了这一月时光的监牢生涯,她的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本来也就只有十七八的年纪,竟看上去如同经历了数十年风霜的样子,而曾经的机灵与热忱此刻也早已经消失殆尽。

江映月痴痴呆呆地看着王福生,倒把王福生盯得有点发毛,他赶紧停止自己的内心戏,转头看看周围,确定没有他人在场后俯下身子快速给江映月行一个礼。

“小人王福生,以前家贫曾受过江大人照拂,一直感怀于心。世子妃,啊呸——”

王福生脱口而出”世子妃”这三个字后,心中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作势恨恨抽了自己一巴掌之后,慌忙抬眼去看那江映月的神色,在发现她神色如常——依旧是那副呆滞无神的样子,这才心中一松,把他原本想说的话继续说下去。

“您若是有什么未偿心愿,尽管吩咐小人。”

王福生说完之后便在原地等候,谁知等了颇长时间,都没有等到江映月的答复。此时另一位狱卒贾丁赶到,见到王福生呆呆站在此处尚无别的动作,有些不满。

“王福生,你还愣着做什么?别误了王爷的大事!”

王福生听毕,也只好收起了自己与江映月熟稔的表情,又做出狱卒该有的冷冰神态。毕竟这是整个豫章人人喊打、臭名昭著的女囚,若是被人知道他与她竟有私交,生怕自己受到牵连。

王福生打开了监狱的门,一把将江映月拉起来,拖出监牢。

“女囚江映月,验明正身,即时处死!”

谁知此时江映月却挣扎了起来,不愿意从狱中出去。王福生以为江映月害怕抑或后悔,使劲扭住江映月的双臂不放。

江映月却扭头望着那块跌落在地上的油纸包,带着哭声说道。

“生肉,生肉!”

王福生这才明白了江映月的意图,也许她也知道自己犯下了人神共愤,甚至连奈何桥边上恶犬都无法原谅的罪恶——她杀了整个豫章最为崇敬的人,爱民如子的世子,她的丈夫。

王福生回去捡起油纸包递到江映月手上,再狠狠将她推出监狱。

“该上路了,下辈子再好好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