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嫉妒
第二天，一切照旧，小姨依然悉心照顾着杨桂芳的饮食起居，只是不再跟她说话。她心里憋着气，整个人就梗着一股劲儿，不知道该怎么回到两人以前的相处模式和氛围中去。
杨桂芳知道自己昨晚话说的有些重了，时不时的找空隙想要跟小姨缓和关系，可惜她根本不接茬。日子就这么僵着过了一个多星期。一天小姨在家里待得心烦，吃完午饭后，便简单收拾着去河边散步了。
她坐在被阳光晒得有些热的大块石头上，将脚下的小石子捡起几颗，扔进水里，看着闪着点点白光的河水荡漾开来，心里的惆怅也跟着发酵起来。在她右前方不远处，一对姐妹坐在河边的石堆中嬉笑打闹，佯装着要把对方推到水里去。
小姨看得出神，想起小时候跟杨桂芳一起玩闹的情形，想起姐姐带着自己从老家出来，到电子厂打工的日子，还有后来自己被婆家赶出来，姐姐和姐夫帮她托关系，要了现在住的房子的事。她心里的气慢慢被这些回忆里的美好冲散，觉得自己这次确实不应该闹这么久的脾气。
想通后，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一路小跑回家，准备跟姐姐道歉和好。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远远看到大门开着。小姨心下一惊，怕姐姐被人发现出了事，急跑到门口却听到里面有说话声，这才放慢脚步，来到窗边朝里面看了一眼，杨桂芳安然无恙坐在炕上，对面坐着个老妇，是隔壁村子的接生婆。
小姨原本就要进去了，却听到那接生婆说到她不能生育的事情，便悄悄蹲下身子，听里面在说什么。
“你那妹子没生过孩子，难免照顾的不周到，你现在月份大了，自己更要格外小心。”
“嗯，我知道。她也挺上心的。幸好我前面已经生过一个了，但眼瞅着足月了，心里还是会害怕。”
“哎，我过手的太多了。女人生孩子，都得去鬼门关走一趟，一不小心就回不来了，都是拿命搏呢。”
“虽然辛苦，但孩子抱在手里的时候还是觉得幸福。哎，那滋味很难说，没生过的人也不懂。不生孩子很难说算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有失就有得嘛。”
“是这么个理。”
两人闲聊的家常话落到小姨耳朵里，成了赤裸裸的嘲讽，那些尖锐的字眼，在她听来格外刺耳。怎么没生过孩子的就不是个完整女人了？眼泪在她眼里打转，很快就决堤了。
小姨心里原本已经消散的怨气，重新聚集在胸口。她迈开了腿快步朝外走去，在路上越走越快，心里越想越气。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绕着整个村子的小路，不断转圈，一直走到夜幕降临。
那些因为她无法生育，所受的嘲讽、打击、欺辱，在这一圈一圈的行走中，过电影般在她脑海中闪现，她仿佛又重新将这些痛全部遭遇了一遍。加上杨桂芳每日在她眼前扶着肚子满脸幸福的样子，她便是痛上加痛。那痛混着嫉妒像毒药似的，侵入她的骨血，控制她的理智。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妇女主任家门口了。
她举报了杨桂芳。
杨桂芳被带走的时候，小姨就躲在屋外墙脚的暗处看着。杨桂芳的哭喊、嘶吼、挣扎并没有消解掉她心中的痛苦和愤恨。因为动静太大，村民都被吸引过来围观。大家对此习以为常。没人上前阻止、也没人上前帮助。
小姨看着杨桂芳痛苦的样子，心里愧疚又后悔，可她不敢上前去阻止，只能窝在黑暗里边哭边扇自己。
之后，人群很快散去。小姨回到家里，不敢开灯，被家里翻倒的桌椅绊倒在地，她便跪坐在那里，放声痛哭。
李建斌跑完出租车回来，闻讯赶到医务室的时候，杨桂芳那边已经结束了，孩子没了。他带着怒火来到小姨家，推开门就着月光，就看到她跪坐在一地狼藉的黑暗中。李建斌冲上去揪着她的头发狠狠给了两耳光，随后大声质问她怎么搞的？面对李建斌的质问，小姨只是一味的说对不起。她在李建斌眼里看到了杀意，她不敢多说别的，更不敢承认是自己做的。只是道歉。
录音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李淼愣神了好久，才缓缓取下耳机。她转头看向病床上的小姨，发现人已经醒了。小姨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角的泪已经将下面的枕头打湿了一大片。
李淼按铃叫值班的医生来看，确定小姨情况已经稳定，便撤了呼吸机。
医生走后，李淼和小姨四目相对，却都没说话。阴郁的氛围在空气中蔓延，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打在窗户上滴答作响。
“你恨我吗？”小姨终于开口了。
李淼不知道该做何回答。她此刻心里的感受太复杂了，不能只用简单的“爱、恨”来定义。
见她不说话，小姨直接道歉说了声对不起。随后她说起杨桂芳后来的变化，神经质、沉默寡言、对李淼苛责等等这些，全都是因为那次孩子没了受的刺激太大导致的。
“你妈妈把对那个儿子的期望全都加在你身上了。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受了太多不该受的苦。都是因为我。”
“别说了。”
“你妈妈她不是不爱你，她只是受了刺激······”
“我让你别说了！”李淼不想再听。
她一直觉得杨桂芳性格很古怪，对她冷漠、对所有人和事都漠不关心，且对她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和高要求。每每看到别的女孩跟妈妈撒娇，关系融洽的场景，她都会觉得母亲不爱自己。她甚至一度以为只有自己足够优秀，才能配得起母亲的爱。
而小姨对她的宠爱刚好弥补了她在母亲这里得不到的情感缺失。她甚至把小姨当成自己另一个妈妈。
如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她的不幸、杨桂芳的不幸，竟然都是小姨一手造成的，而她对李淼的宠爱，不过是因为心里愧疚，给的弥补罢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我、我就是不想再看着你苛待自己。我就是、就是想告诉你，孩子，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直到小姨说出那句“不是你的错”，李淼的情绪才完全失控，这么多年的委屈和逞强，在这一刻全面崩塌。她哭的泣不成声，又因为难为情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才敢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