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私
李淼跟汪庆宇不欢而散后，从蜗牛咖啡馆一出来，就打车去了医院。
今天要给小姨办理出院手续。她的病情已经趋于稳定，医生开口放人让回家静养，还特意叮嘱了不要让患者有大的情绪波动。
回到家后，李淼安排小姨在母亲杨桂芳的卧室住下。她懒得再下楼，便用手机商超的官方软件，买了小姨要用的生活必需品，顺便买了够吃两三天的蔬菜和水果。
付完款后，她侧躺在沙发上，坐等送货上门。人突然放松下来，身体就被疲惫感包裹，脑子却静不下来，关于杨桂芳的相关记忆慢慢涌现出来。
要是母亲还在，绝不会同意她在手机上买菜。
杨桂芳不相信这些新兴产品，更在意菜市场里的经济实惠。之前刚搬进来的时候，李淼点过一次，收到货后，杨桂芳看着袋子上的价格单，骂骂咧咧训了她好久。嫌她好吃懒做，不懂节约。买的东西都太贵，送过来还要加运费。嘴里嘟囔着明明几步路的事，非要浪费钱。
李淼觉得母亲那老一辈的思想太过古板，心里不耐烦，脸上也表现的明显，两人还因此大吵一架。
自那之后，家里的花销基本都是杨桂芳自己负责，李淼只负责每月按时打钱。
想到这些，李淼的心里空落落的。化不开的悲伤，比母亲出事那天，亲眼看到尸体时更浓。她翻身平躺下来，眼泪从眼角滑落。
这时敲门声响起，李淼起身拿抽纸擦干眼泪后开门，接过外卖员手里的两个大袋子，道了声辛苦，转身用脚将门关上。她将袋子里的东西快速分类放进冰箱，空的塑料袋放进抽屉做垃圾袋备用，紧接着她拿起价格单准备撕碎，怕小姨一会醒了也会跟母亲一样唠叨她不知节约。
然而手上的动作突然就停了，她将手里的价格单平铺在桌上，故意放在显眼的地方。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小姨才睡醒。
李淼烧了盘她爱吃的蒜蓉油麦菜，又红烧了一条鲈鱼，是杨桂芳生前喜欢吃的。
热菜上桌的时候，小姨手里拿着价格单，对李淼一顿思想教育，数落她花钱大手大脚。李淼却笑得开心，眼睛里微微闪着泪光，只说知道了，还举手发誓下次绝不这么干了。
小姨吃了一口红烧鱼，许是想到了杨桂芳，便提起什么时候可以把遗体拉回来，葬礼准备怎么安排的问题。
等李淼扒拉完碗里的饭菜，将食物咽下去后，才说法医那边已经通知这个周末可以拉回遗体，顺便去开个死亡证明，就可以着手葬礼的事情了。她最近也抽空在网上搜了几个还不错的殡葬公司，打算明天一个个打电话咨询一下具体的费用和服务流程，再做下一步安排。
“哦，对了。我顺便让法医把我妈子宫里的节育环取出来了。”李淼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
“啪”的一声，小姨将手里的筷子拍在了桌面上。她无法理解李淼多此一举的做法，只觉得这孩子明明都长大成人了，做起事来还是这么不着调。人都死了，火化完遗体，节育环照样会被留下，何必要提前取出来。
在小姨的认知中，人死为大，李淼这样的行为简直是大不敬和荒谬。
这件事，对李淼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意义。提前主动取出和火化完被动留下，是两码事。她不希望母亲人都死了，直到她完全从这个世界消失，还让那么一个金属异物呆在身体里。
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和解绑。
“你这孩子太自私了！”
面对小姨的指责，李淼有些慌神。“自私”这两个字，是她成长过程中，女性长辈经常贴在她身上的标签。每每她做出一些只顾自己感受的选择和决定时，这个词就会贴在她的脑门上，原因是她不懂得谦让、不懂得付出，也不够善良温和。
某种程度上，小姨说的也是对的。她的行为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对于杨桂芳愧疚的一种执念罢了。
见她低头不语，小姨长叹了一口气，表示这事已成定局，也就算了。接下来杨桂芳的葬礼，她希望能回老家去办。
对此李淼坚决不同意，但她又不敢跟小姨硬刚，怕她情绪受冲击，会影响病情。只能用市里现在的殡葬服务成熟又方便，她离开这么多年，对家乡那边的风土人情早就陌生了为借口，劝说小姨接受葬礼就在A市办。
小姨对此却非常执拗，一点妥协的余地都没有。她说人死就得落叶归根，况且李淼爸爸的坟还在老家，杨桂芳死后，本就应该和他合葬在一起，总不能将她爸爸的坟迁出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还表示，对于家乡葬礼那边的安排，她会去联系和安排，毕竟李淼爸爸的兄弟、亲戚们都还在，肯定不会不管。
李淼并不觉得把爸爸的坟迁出来有什么不妥，但也能理解上一辈人还是男尊女卑的思想，只能女人去迁就男人，断没有男人迁就女人的，毕竟涉及到家族尊严和老祖宗的颜面问题，何况还是在死亡这么大的事情上。
父母的感情一直都挺好的，小姨的观念和诉求大概率跟母亲杨桂芳是一致的。
不愿意回去的人，其实只有她！
这么多年，她拼命学习、拼命往外走，就是为了离开家乡，离开那里的人和环境约束。
她讨厌那里的一切。当年李淼在A市上高三的时候，爸爸车祸意外去世，家庭遭遇重大变故，她的性格也从那时候起，变得更加强势和锋利。
当时村子里已经有了要被拆迁的通知，小叔以李淼爸爸没有儿子，一直在打她家祖屋的主意。
刚开始的时候，小叔只是善意地来家里帮杨桂芳干一些重活，解决一些生活难题。之后就开始跟她套近乎，一面嘲笑杨桂芳生不出儿子，一面打压李淼身为女孩没有继承财产的价值。
杨桂芳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丈夫刚死，精神大受打击，对于财产相关的事情，没认知也没主见，差点就被骗着签了过户协议。幸好李淼当时放假回家碰到了，戳穿了小叔伪善面具下的卑劣行径。
她虽厌恶这里的一切，却又深谙这里的生存法则。靠着撒泼打滚，发疯大叫，才将小叔赶走。之后她将母亲先接到自己在A市的出租屋一起生活，又雇人雇车将租屋里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只留下一个空壳。
她当时的班主任女友是律师，通过咨询，对方给了李淼很多专业帮助和精神支持，这才保住了家里的财产。否则她们孤儿寡母，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因此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李淼毫不犹豫选择了法律专业。
在A市上大学后，她咨询了房产中介，将家里后来拆迁后赔付的镇上的房子卖掉，加上家里的存款，合理规划，在A市买了现在这套房子。一直到她毕业后去B市工作，母女两都没回去过。
从小她就觉得自己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那片土地太过贫瘠，很难给予她养料，无法供养她茁壮健康地成长。
这么多年，她对自己悉心浇灌、精心照料，好不容易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她一点不想回去，不愿意再跟那些人有过多的交集。
小姨看出了李淼的不愿意和低落，还是劝她多站在已故父母的份上，考虑一下他们的亲朋好友，社会关系和体面。人不能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只考虑自己。
“你爸妈一辈子都循规蹈矩，如今人都死了，你要是非得标新立异，不管不顾，这就是最大的不孝！”说完，小姨放下碗筷，起身离开座位，说自己没胃口了，转身回卧室，用力关上房门。
李淼面对桌上只吃了几口的饭菜，也没了胃口。虽然她内心极其不愿意，但小姨说的也有道理。她的父亲和母亲，应该都会想要回去吧。
决定妥协后，她拿出手机删除之前收藏的殡葬公司信息，看到有三家都在城南，突然想到汪庆宇提起过，语文老师蔡志明现在开了一家花圈店。她拿起手机给他发信息，想要蔡志明花圈店的地址，决定去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