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自传:弗兰克·劳埃德·赖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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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bie
罗比

有这么一位叫“威廉·C.赖特”的音乐教师,在平克尼街一家店铺的楼上,开办了一所音乐学校。那个年代的麦迪逊有很好的中学。在离家不远处湖边的一所中学里,音乐教师的儿子认识了绰号叫“小瘸子”的罗比·兰普。他们会在一起开辟男孩子特有的事业。他比从前更加羞怯,几乎不愿意结交朋友,但是又不能没有一个亲密的伙伴。他似乎总得有一个贴心的伙伴陪在身边。从少年时代起就是这样,直到今天。

十四岁的罗比·兰普成了他形影不离的伙伴。

罗比拄着双拐,他萎缩了的双腿总是耷拉着——按罗比爸爸的说法,“腿软了”。

他的大脑袋顶着一头浓密的红头发。通红的脸膛上有一双日耳曼人的蓝眼睛。他的臀部已经畸形萎缩,但是胳膊和胸脯异常强壮,代替了腿的功能。

聪明的脑袋和肌肉发达的肩膀、双臂与双手,还有只属于罗比的精神,这些就是罗比拥有的一切。

“兰普”[47]这个姓再适合他不过了,他总是像火光那样活力四射。虽然他的另一个外号叫“红宝石”[48],但是他的眼珠却像清亮的绿松石一样。

学校里的孩子们毫不留情地欺负瘸腿的罗比。

罗比被推倒在地,他用强壮有力的胳膊举起双拐来反击。戏弄他的家伙们小心地闪在他够不到的地方,再一起扑过来把他压住。就像那年秋天,音乐教师的儿子撞见的那样:罗比被几个人合伙埋在一大堆落叶里,急得又叫又哭,快要喘不上气来。在农场经过了一个夏天磨炼的少年解救了他,赶跑了那帮欺负人的家伙,把他们故意扔在远处的双拐拾了回来。少年扶起罗比,拍拍他身上的土,看着他脸上露出笑容。就这样,少年认识了“罗比”。

他们很快就成了要好的朋友,直到罗比四十四岁那年病死在自己家里。那座乳白色的小屋是他的拯救者日后专门为他设计的,屋顶的花园常年开满了鲜花。

在麦迪逊的家里,空有满腹才华的父亲依旧暴躁易怒。他常常与他的钢琴和小提琴为伴,比以前更多地在书房里专注于阅读和写作,每当这时候,家里总是很安宁。父亲努力维持着他的音乐学校,间或也出去布道。

家里既现代又精致的陈设,都是出自不甘平庸的母亲之手。新铺的白枫木地板打过蜡,乳白色的窗帘半遮住窗扇,精美的木刻画嵌在细挺的枫木框里挂在墙上,每个房间地板正中都铺着印第安织毯,浅黄的底色衬托出鲜艳的条纹图案。家具都是枫木或者藤编的。家里到处都摆满了书,朴素的玻璃瓶里盛着风干的树叶。


作为“母亲的儿子”,正如母亲期望的那样,他喜欢摆弄和布置东西。有意无意之间,他似乎正在向建筑靠近。某些时候,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坡顶的阁楼上是他自己的房间。房间的木门装着带链子的插销。门上有几个大大的字母拼成“圣殿”的字样。房间里的装饰物是许多干树叶,还有不顾约翰舅舅的“教导”,从雪地里捡回来珍藏的那些干草。墙上那几幅英国大教堂的木刻画,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看见的第一样东西。木刻画的下面挂着几样多余的“东西”。这个阶段,身边总是有无数值得创作的“东西”——实现“摆弄的效果”,这一切都是他幼稚的心思想要搬上“图画”的对象,也包括他自己。

好朋友兰普住宅,赖特设计,1903年建成

屋里还摆着他的一些铅笔画和几幅“油画”。那是还在韦茅斯的时候,母亲的朋友兰德斯小姐教他画的。兰德斯小姐固执地认为,掌握油画或许会对建筑师有所帮助,并且无疑是一项社交技能。

“油画”的内容呢?其中一幅他精心完成的力作,画的是一只眼神呆滞的公鸡站在铁皮烟囱上,守护着它的妻子和四只斑斑点点的鸡蛋。蓝色天空的背景下,母鸡深思熟虑地把蛋下在一个朝外翻倒的铸铁鸡窝里。另外一幅“风景”,画着毛茸茸的一棵树和油晃晃的一汪水面,嵌在兰德斯小姐亲自挑选的金框里。这幅“画作”用的是当时流行的“毛刷”笔法。也许你还记得货郎走村串镇兜售的那种画片,也是同样的笔法,卖一两块钱一个,有时候是趁着你等的功夫现场绘制。这种笔法不失为一门才艺。有时候,它的浅薄居然会让画面产生动人的效果。不管怎样,他一直很喜欢那个画框。

这些画是天真的兰德斯小姐犯下的罪过,而天真的母亲让她天真的儿子成了受害者。但天真无知无疑是一种“罪过”。在适当的时候,它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比绘画值得一提的是一个陶土罐子。他用油彩在罐子表面点染,再趁着颜料没有干透用梅花的花瓣在上面擦抹。这件陶艺创作晚于绘画,并且是无师自通。日后他才知道,自己琢磨出的这种技法是正宗的五彩拉毛。

儿子最终放弃了在兰德斯小姐面前展露天资的“绘画”。他开始学中提琴,加入了由父亲带领他的学生们组建的乐队。妹妹简担任乐队的钢琴手。罗比也跟着父亲学小提琴。他的爸妈总是坐在旁边听他们的罗比演奏。没准儿他们觉得罗比今后能以此为业。

他和罗比迷上了印刷。先是在老谷仓里架起一台二手的小印刷机,附带七种“迪威尼”[49]字体的铅字。后来,在家里的地下室建起一座颇为完备的印刷厂。

他们一起读的书有《银冰鞋》[50]、拉斯金[51]的《建筑七灯》(奈尔[52]姨妈和简姨妈送的礼物)、儒勒·凡尔纳的《沙皇的信使》和《太阳系历险记》、歌德的《威廉·麦斯特》。当然少不了《一千零一夜》——阿拉丁和他的神灯,还有许多别的童话传奇。诗歌不那么受青睐,只是一些惠蒂埃、朗费罗和布莱恩特[53]。也许他们算不上什么诗人,但是至少写过些有诗意的作品。

《一千零一夜》总是施展魔法,引他飘进梦幻的世界。

从“五分钱图书馆”搞来的、被文学界所不齿的惊悚小册子同样令他着迷,当然是偷偷摸摸地躲起来看,几个小时都不抬头。吃饭的时候,肇事者的心思仍然不知在何方神游,他经常愣愣地搭不上母亲的问话。母亲不免有些担心。

“你怎么了,弗兰克?哪里不舒服吗?”“哦,母亲,我没事儿。我只是在想。”“想些什么?”

“有些人的生活多么精彩啊——他们经历的事情那么美妙。可是我们的生活每天都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在看些什么书啊,弗兰克?”母亲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他。

这时他才完全回过神来,不过他最终也没有搞清楚那些人在河边伏击,是不是逮住了红魔游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