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久闻大名,葡萄藤市得见
2016年5月。这是一次不一般的欢迎仪式,服装也很特别。沃利·芬克张着臂膀,咧着嘴,她穿着一件矢车菊蓝的飞行服,衣服上贴着不同的NASA任务臂章,左肩上还绣着一面美国国旗,看起来一半像飞行员一半像歇班的航天员。其实严格说这和她本人从事的工作很接近,她曾是一名飞行员也是一名预备航天员。如今的事业承载了她多年的抱负。
她的头发和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像我一样的短发,但白到刺眼。和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她看起来比我有更多的牙,而且还又白又整齐。时间并没有改变她的体态,她还是又高又瘦。沃利和年轻人一样,充满活力,身手矫健。如今她已经77岁了,这是我们19年来第一次再次面对面,我们两人中,似乎只有我变老了。
“嘿,苏!”她高声叫道,声音引得前台众人纷纷侧目。“我以为我会给你个惊喜。你飞过来一路怎么样?天气还好吗?英格兰冷不冷?我听说你还等错了地方。你会去我家吗?葡萄藤市离这里不远。你把行李放到房间就来我家吧。你可以看看奶牛。”
我被这一连串问题问蒙了,脑袋里像刚引爆了炸药,嗡嗡作响。她刚刚是说奶牛吗?
我一时间无法思考。我上飞机的时候英国还是料峭春风,没想到下飞机后得克萨斯这里已经热浪袭人。在一场漫长的跨大西洋的飞行后,我又在毫无遮挡的烈日下等了一个多小时汽车旅店的摆渡车,后来才发现我在达拉斯‒沃思堡国际机场航站楼等车的出口是对的,但等错了楼层。我专门把到达的这一晚空出来,原计划洗个澡,早早休息倒倒时差,然后再去见沃利——第二天早上她就会开始主持我的BBC广播纪录片。
沃利随手拦住一个陌生人,递过去她的数码相机,让对方给我们拍照。那个相机看上去像是20世纪90年代的。我后来看了照片,兴奋的沃利高高举起她的右臂,而我看上去一脸茫然。
“抱歉,这一趟飞的时间挺长,所以我本来想早点儿休息的。”
沃利瞪大了双眼,眼里都是失望。“哦……”她说,听上去很伤心。
我把行李放到了酒店房间。回到前台的时候,沃利已经换掉了她的飞行服,她现在穿着一条长裤、一件蓝色T恤,上面的图案是一架正在发射的航天飞机(space shuttle),火箭助推器喷着火,背后是一轮月亮。外罩一件同样蓝色的缎面飞行夹克,背后印着一架发射台上的航天飞机,下面有一行字:“肯尼迪航天中心。”在那旁边还绣着:“STS 93,哥伦比亚号,艾琳·M.柯林斯,第一位航天飞机女机长。”
沃利的小货车在外面的停车场里,我想它很多年之前看起来一定还不错。不过现在它看起来就像史酷比里的神秘货车:破破烂烂,但随时准备好了继续冒险。窗户上的贴纸写着“空军学院”“NASA”,还有“我们天上有朋友”。她拍拍引擎盖,说:“这车可给我长脸了,里程已经有十多万英里了。”
她要倒车的时候,我发现她没有系安全带。我向她指出来,她却嗤之以鼻:“我不喜欢系。”
车子刚刚在她小房子的车库里一停稳,沃利就直奔后院去了。我跟着她,发现她的房子后面是一大片地。一群牛听见了她回家的声音,满是期待地走到铁丝网前,迎接栅栏这面带着一大包饲料开始喂食的沃利。
“你要不要拍个我喂牛的照片?电视台都喜欢这么拍。来,来拍我喂牛。它们都走到栅栏这里了。你要不要喂牛?你可以直接用手拿着喂给它们。”
她看起来有点儿疯疯癫癫的,也许是因为我的大脑正在停转,我努力保持着清醒。
“不了吧,谢了。”
“你确定不要?他们一般都想拍我喂牛,我估计画面看起来还不错。”
“我没有摄像机,我是做广播纪录片的。”
“噢。”
一阵短暂的令人困惑的沉默,仿佛沃利在试图处理一场巨大的误会。“你确定不要拍个照?”
我投降了。我用我的苹果手机随便咔嚓了几张照片。沃利满意了,才让我进屋。房间里,几乎每个角落,横七竖八到处是航空航天相关的物件。壁炉架上方钉着一个螺旋桨。墙上挂着另一件航天飞机主题的缎面夹克。我还看到了一个木制的航天飞机。到处都是成堆的书和相框里的航天员照片,还有数百张没装裱的照片和高度易燃的剪报一起,令人不安地铺在烤箱的烤盘上。
“你做饭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点儿,不然我们得报警了。”
“哈!”沃利叫出声,“你打开看看。”
烤架上全是锅碗瓢盆。
“你再看看洗碗机里。”
我打开了洗碗机,里面全是洗涤用品。
“你看,完全没问题的,亲爱的,”她愉快地说道,“我根本不做饭。”
“没问题,我做饭,但是不负责收拾。”
“那正好,咱俩搭配,干活不累。”
我在她的客厅里转了转,然后发现了一个不同之处:“你怎么有两个电视?”
“因为这个是看普通电视的,那个专门是看NASA的,那台电视从来不关。我想要实时跟进NASA的一切,那些发射啊登陆啊什么的。我就是在这台电视上看到了女孩子们上太空的消息。”
这个琳琅满目的客厅让我一时间不知道看哪里才好,直到玻璃柜里一套小小的玻璃杯和玻璃醒酒器吸引了我的注意,它们看起来和这个房间如此的不协调。“这是伊丽莎白王后(伊丽莎白二世之母)的。”
“什么?”
“我之前有一辆王后的劳斯莱斯,”她说,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平平无奇的事,“这套玻璃酒器是车里的。我卖车的时候留下了它们。走廊里有车的照片。”
当然了,那是一张裱着相框的黑白照片,拍摄于20世纪70年代,照片上的沃利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两人都穿着入时,站在一辆1951年产的劳斯莱斯古董车旁边,她穿着一条白色长礼服裙。“那是我妈妈的婚纱。”她说。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迈克,在IBM工作,那时候的他们已经在一起18个月了。“你们结婚了吗?”
“没有,”沃利立刻答道,“我和我的飞机结婚了。”
她现在坐到了一张桌子旁,在一堆打开了的信封里翻找着:“人们总是给我写信或者寄照片,让我给他们签名。我已经不再签了,因为有人已经挂到eBay上卖钱去了,卖200美元呢!”
她终于找到了她要给我看的东西。“我通常不会把所有东西拿出来,但我这次可都拿出来了,这样你能好好看看。”那是一套位于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的国际妇女航空航天博物馆出售的扑克牌。她把扑克牌捻开成扇形,然后拿出其中一张。沃利是方片七。我身旁的这个女人,被永远地纪念在一张扑克牌上,牌面上的她穿着一件海军飞行员夹克,一脸梦幻地望着天上,最上面是一行字:“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首位女性检查员。”
我还在试图消化这一切,沃利从另一张桌子上拿过来一枚纪念章,桌上还有至少30多枚类似的纪念章,此外还有很多领章、徽章和太空任务的臂章。她给我看的这一枚来自一次她在部队做的演讲。
“你每去到一个军事基地,他们就会和你握手,手里还握着一枚纪念章,”她说,“是给你的纪念章。这一枚是我所有的里面最大的。这我得感谢指挥官。我没有他的名片,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给了我这块漂亮的纪念章。我后来坐上豪华轿车,给司机看我的纪念章,他问我:‘你不知道你刚见了谁吗?’我说:‘不,我不知道。’然后他说:‘就是那个人杀了本·拉登。’”
欢迎来到沃利的世界——精彩纷呈,偶尔让人目眩,而且往往充满惊喜。
“你是不是要拍我说这些,亲爱的?”
“我做的是广播纪录片,沃利。”
虽然我的原计划是离开机场后就可以睡觉,但我背包里确实带着便携录音设备。于是她在客厅里边走边介绍那些代表了她人生经历的各类物品。她一边介绍,我一边录音。
“看见这个徽章没?”
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小东西和一张照片一起被装裱进一个相框里。照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拍摄时间1995年,人物是七名水星13号计划的成员,包括沃利。她穿着一件NASA的毛衣,站在卡纳维拉尔角空军基地的发射塔前,纪念航天飞机的发射。沃利站在吉娜·诺拉·施特伦博夫·杰森(Gene Nora Stumbough Jessen)和杰里·科布(Jerrie Cobb)中间,旁边是杰里·斯隆·特鲁希尔(Jerrie Sloan Truhill)、莎拉·戈雷利克·拉特利(Sarah Gorelick Ratley)、默特尔·卡洛(Myrtle Cagle)和伯尼斯·斯蒂德曼(Bernice Steadman)。她们都是航天员艾琳·柯林斯(Eileen Collins)邀请来的特殊客人。
柯林斯也关注到水星13号这段历史,1995年2月3日,她专门邀请了这些仍健在的当年通过了洛夫莱斯“太空妇女”项目的女性飞行员,来观看她作为首个航天飞机女机长的历史性发射。这一事件让人们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水星13号”计划,这些女性的故事再一次走进美国各大媒体。2月3日《亚利桑那共和报》头版标题写道:《34年后,致敬太空巾帼英雄》,稿件内容来自美联社。
“性别壁垒被打破了。”拉特利说道。
“终于!”特鲁希尔说。
那期报纸还刊登了一张沃利的照片,她正和杰森以及拉特利庆祝迟到的生日,照片上的沃利正在给一个巨大的航天飞机主题的生日蛋糕点细长的蜡烛。两天前,她刚刚过了56岁生日。这次发射对她来说一定是一份又幸福又有些许心酸的礼物。
沃利家客厅里的这张照片旁放着一枚小小的胸针,和照片一道躺在相框里。
“这是我的99s徽章,就是国际女飞行员组织,”她介绍道,“这是我的一部分,这部分的我上过太空,”她无不向往地说,“因为艾琳戴着它去过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