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暂时相安无事
白亚丰说他是大前年去江城培训的时候,在更衣室里无意中听两个当地警察说起“人皮X案”的,回头找人打听,却没人肯跟他细说,还警告他不许乱打听,好像是件性质很严重的秘案。
白亚丰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目睛里淌出些惶惑的光,半捂着嘴说:“唉哟我去,我该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还给说出来了吧?”
不许他乱打听?
不该听的事?
人皮X案?
看谭仲夏刚才的反应,他是知道这件案子的,不仅仅是知道那么简单,恐怕前因后果什么的,还很清楚吧。他刚才突然暴青筋和手握拳头,都是下意识甚至是无意识的行为。白亚丰突然提到“人皮X案”触动了他身体里面与此相关的那部分神经。
我觉得天平有点倾斜了。
我觉得我似乎把握住了一点对自己有利的气场。
我甚至觉得,我终于可以倒过来质疑质疑他了。
于是我死盯住谭仲夏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问他:“你知道那个案子吗?‘人皮X案’?”
他接住我的目光,面色平静,一字一坑回答:“不知道。”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也是一如既往如同死人样没有光泽和神采,他能控制他的手不像刚才那样握成拳但是控制不住额头上的青筋又跳了一下。所以,他在撒谎。
前面银贝梗的事他跟我撒了一次谎,现在“人皮X案”的事,他又跟我撒谎。
但我没戳破他。
我们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再说话,眼前突然寂寞下来的空气里弥散出某种兵慌马乱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噼剥作响,细微到几乎不存在,却还是有振聋发聩的骇人效果。
半分钟后,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凛冽,想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似的狠盯我一眼,然后打破沉默。
他突然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把声音抬高了一层,用半是疑问半是反问的严厉语气喝问我:“难道你不知道那案子吗?‘人皮X案’?!”
这一声暴喝太响太重太狠太厉,把白亚丰都吓懵了,连小海那张寡淡的脸上都有了不舒服的表情。
我听见我心里有个声音大骂出一声脏话,有点狠劲,但脸上还是端着,甚至还浮漾着点笑意,慢慢地摇头,正色回答:“我不知道。从没听说过。我要是知道,还需要问你们吗?”
谭仲夏的表情里掠过一丝奇怪的泄气,让我感觉很是莫名其妙,完全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也看不明白他跟江城的“人皮X案”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从上海调来的吗?什么时候跟江城扯上关系了?
气氛突然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再坏下去估计就要撕破脸皮了,我大概会跳着脚问他阴一句阳一句到底什么意思。他大概也会扬着拳头问我这么咄咄逼人瞪着他看是什么意思。他是正儿八经的警察,还是个有乌纱帽的警察,跟他闹翻的话我以后就很难再像从前一样把公安局当成自己家,爱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进爱什么时候出什么时候出了。
正尴尬着,小海突然说话了。
她说:“两点钟了,好睡觉了。”
她声音不大,但很坚决,丁是丁卯是卯不容人说个不字,好像她是这里的女主人似的。
我还没考虑好到底要怎么弄,她就指挥起来了。
先指我:“你,回你自己房间睡去。”
然后指白亚丰和谭仲夏:“你们两个,要么到我房间里凑和着挤挤,我睡客厅沙发;要么你们睡沙发;再要么滚回自己家里去睡,随便。”
连“滚”字都出来了,这气势,真有点霸道,我一时间有点懵,紧接着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笑,但觉得不合适,所以认真把笑憋在肚子里,心里对小海产生巨大的敬意和谢意。
白亚丰目瞪口呆看着小海,大概觉得她是棵举世无双的大奇葩,
只有谭仲夏对此没什么反应,他还跟之前一样看着我,目光定定的,脸上没太大多情绪。
小海又想张嘴说什么,白亚丰赶紧举手表态,说:“不劳烦你操心,我睡一楼客厅的沙发就行”
小海把剑样的目光移到谭仲夏脸上,问:“你怎么样?”
谭仲夏朝她笑笑,指指身边的椅子,说:“我没事,在哪都能凑和一晚。小海说行,就这样,各回各屋。”
于是不研究了,各回各屋。
白亚丰跟我并肩走出书房,凑到我耳朵边吐吐舌头,压着声音说:“唉哟我去,那胖子天生就是块当女王的料啊,光用眼神就能杀死一百颗苍蝇,妮儿,我看啊,你以后的日子有的苦头好吃了。”
我瞪他一眼,又踩他一脚,叫他以后少说些阴阳怪气的玩笑话,不是谁都喜欢听他耍嘴皮子的。他吐吐舌头说声晚安,然后一蹦一跳下楼去,步态间尽是孩子气。
我站在走廊里发了几秒钟呆,然后慢慢挪着脚步上楼回自己卧室。
小海在二楼卫生间洗了脸刷了牙才上楼,回她自己的房间睡觉。
到目前为止,至少表面上还相安无事。
我的神经有时很警觉,特别是在有特殊情况的时候,简直全身的细胞都会处于一种备战状态。
我觉得留在二楼书房里的谭仲夏一夜没睡,虽然听不见走动或者翻材料的声音,我也隐约觉得他一夜没睡,就交抱着双臂躺在几把椅子临时拼成的床上在漆漆黑里睁着眼睛想事情。
他在想些什么呢?
天快亮时,我听见二楼有脚步声,很轻,是谭仲夏。他走路本就那么轻,并没有刻意蹑手蹑脚。他一步一步走出书房,然后,往右走了几步,走到楼梯边,突然停在那里不动了。
我闭着眼睛竖耳捕捉声音,心里并不担心他能在我家干点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是何等样聪明的人物,不至于如此愚蠢会想着冒犯我的领地,虽然他未必愿意与我做朋友,但目前也绝对没有得罪我的必要。
我猜他应该是对我实在太好奇,所以想趁大家都睡着,在我的房子里走走看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蛛丝蚂迹来解释他心里的疑惑,但又怕我们听见声音醒过来,所以就犹豫踌躇地停在那里不动了。
正想着,我猛听见房子里响起第二个人的声音。
这次是隔壁房间传来的。
跟我仅一墙之隔的小海也醒了,她蹑手蹑脚下床,猫一样垫着脚尖走到门边,然后,停在那里不动。
她也听到楼下的动静了,然后这会她肯定将手搁在门把上,准备着万一谭仲夏有点什么动作,她可以第一时间做出最快的应对。
等了好一会,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谭仲夏呆站了一会,静静关上书房的门,下楼,走进一楼卫生间里用冷水冲脸,然后叫醒白亚丰,两个人轻轻悄悄说几句话,打开大门出去了。
我听见小海走到房间的另外一头,打开落地移门,走到阳台上,直到楼下两个男人锁上铁门把车子开出老远,她才回床上继续睡。
我躺在床上听着这一系列动静,忍不住在心里想一想,如果有天我和小海两个人反目成仇打起来的话,到底谁的胜算会更大。
她的力气应该没有我大,但爆发力肯定比我强,而且看上去她比较狠,真生死对决打起来的话,恐怕我吃亏。
想到这里我抖了一下,赶紧晃晃脑袋把这荒诞的想法从脑袋里驱逐出去,跟谁打都行千万不能跟她打,她可是修叔叔的女儿,我大概是疯了才会想这种没谱的事。
之后几天我都懒在家里没去公安局,倒不是跟谭仲夏置气,实在是觉得没必要去,该有的资料我都有了,他们有新的发现和进展都会随时跟我电话联络,比如“开膛案”死者体内确实有麻醉药物,但市里的实验设备分析不出具体成份和剂量,已经提取血液和组织样本加速送到省公安厅的鉴证实验室请求援助,暂时还没有消息反馈回来。
另外,他们查过“七刀案”死者郁敏到乾州那天大大小小的酒店和宾馆,都没有她入住的登记,断定她刚下火车就被凶手劫走了,所以调来两边火车站的录象带看,但所有画面都显示郁敏是一个人从梁宝市来到乾州市的,那边上车时没人送行,这边下车时也没人接站,从头到尾都孤零零一个人。
对此刘毅民很不甘心,让局里的技术员把录象带中所有郁敏出现的画面都剪辑合并到一起,其余无关的删掉,又命令大家轮流查看,非想从中找出点有用的线索不可。
这么多线索,这么多方向,可就是找不到凶手。
别说凶手了,连个正确的调查方向都没找到。
所以我不如呆在家里清静,还省得看谭仲夏那张阴阳怪气的脸。
我就每天在家跟小海看看电视,发发呆,发发呆,又看看电视,偶尔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日子过得轻松爽快。
况且小海做菜水平很好,很对我胃口,以前我每餐就吃一碗饭,现在能吃两碗,越活越有劲,不太想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