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一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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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黄生(三)

黄生一直想去广州,在毕业时的晚上就买好了车票,跟自己打工时的两千元。

那晚,黄母一边哭,一边骂黄生:“你去了广州,我还有什么前途?”

说完也不让黄生走,将他的行李摔在地上,散落一地。黄生没讲话,静静蹲下身收拾行李。黄母冲进厨房,拿了把刀按在黄生手里,抓着黄生的手要往自己脖子上砍。

“我也不活啦!我也不活啦!”

黄生转头看向黄父,黄父只是静静地点了根烟,转头望向窗外,不知道想些什么。

街坊们都说黄母命好,会做生意,丈夫又老实。虽然黄生早年读书不行,现在又懂得帮家里干活。

——————

我们儿时并没有其他娱乐,每天都待在小区后的沙堆,那时候也不嫌烦,只是大喊着冲下去,然后又大喊着跑下来,挥霍着溢出来的生命力。

后来每在岁月里走出一步,都会变成沙地里的脚印。

岁月里风沙肆虐,掩盖着所有轨迹。

我们经常在上面,把沙坑挖得大,大到足够埋藏过往。

很奇怪,好像那时候一整个夏天都没有风,午后,云淡淡的,天渗着健康的蓝色。黄生坐在沙堆上,校服干瘪进他的肋骨,日光打在他脸上,晒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眯着眼抬头看看日光,想了一会说道:

“这个夏天好像那个夏天。”

那长满了芦草,夏天,很热,到了黄昏又马上冷下来。

“那天我一直叫你,你没回头。”

“沙堆上都是你的脚印,芦草被你压得都倒下去了。”

黄生认真地回忆着,很突然,我们就没联系了。

沙堆还在,过往早已腐烂。

芦草已经大片大片枯死,不过在那个夏天还很茂盛。远远看,里面藏着些许秘密。

那天很闷热,他身上的汗味不臭,但是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某个部位被夏天闷着腐烂。

我说你身上有腐烂的味道诶。

他嗅了嗅腋下,皱下眉,无所谓说道:

“确实,跟我的人生一样。”

童年的逝去必然在弥补童年所缺失时发生。

可悲的是,人们总是在亲手扼杀自己的童年后,再为童年举行哀悼。

醉眼朦胧里,黄生突然很正经地说道:

”你还记得那个沙堆么,你以前没发现那里很适合杀人么?“

除了我们,那里已经没人去了,那里的规划跟年少时的誓言一样轻飘,所有开发要么半途而废,要么只浮于口头。

没人会再去那个荒原,一直到再后来,那里竖起道墙,保护着城市的人不会看到它。

墙上涂着共建美好城市,拒绝土地浪费的标语。黄生站在标语前,沉默许久。

要去广州的那个晚上,黄母虽然阻止了黄生,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却越来越心慌,她能感觉到脐带已经松散,如果黄生愿意,随时能割断。

夜已经深了,黄生睡得很熟,黄母跪在黄生面前,一只手用指甲掐着黄生的肉,另一只手拿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泪流满面地看着黄生。

黄生吃痛睁开眼,愣愣地看着黄母。

“我不走,妈”

为考验黄生忠诚,黄母总把黄生头发中间剃掉,留着两边,然后让他上街给人看。

街坊们哈哈大笑,举着大拇指表扬黄生。

现在开始,黄生已经是个好人了,没人再说黄生笨,或者痴傻,黄生越来越像大家了。

应该这么说,每个人在出生时就被命运压在身下,一双大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随着岁月的变化,你越来越喘不过气。

直到你被掐死的那一天,而那天之后的每一天,你永远在重复着余下的岁月。

当你的孩子出生,你也会变成那个行刑人其中的一员。

所有人都在目睹那场凶杀案,所有人都是罪犯。

那个晚上,应该很晚,黄生背着尸体,在沙堆挖了一个大坑,把袋子里的尸体匆匆安葬。

很多年前我跟黄生经常躺在沙堆上,在那里能看见一座很高的时钟楼,上面经常有白鸽飞进飞出。

“还有五年,我就大学毕业了,我要去广州打拼。再有五年,我就结婚,到时候你做我的伴郎。”

沙堆处已经很久没人去了,当时总以为有很多个五年,也不管在哪里都有鸽子。

可是我们见过的鸽子都已经死了。

多年后下了一场雨,把埋在沙堆的尸体冲出来。

警察拉着警戒线,成群白鸽围着尸体,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

黄生戴着手铐,指认尸体。

那个尸体已经腐烂成白骨,骨头上长满芦草。

校服前还别着一块校章,上面写着黄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