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观中来客

北俱芦洲，大梁，固始县。

县中人们口耳相传出了县城，沿着那条蜿蜒小路再向山里走上三四个时辰，就有间小小道观名《登仙观》，其中居住着能移山填海的仙人。

可多年过去，只听传说却不见仙人，有听了传说去查探的好事之人，也只能见到一间山坡上占地不到两亩的破落道观，以及一个看起来有些呆呆傻傻，却生得分外俊俏的小道士。

此刻，人们口中那个生得分外俊俏的小道士却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正缓缓扶起昨日被踢塌了的观门勉强靠在门框上，浑身哪哪都疼看着门上那人头大的窟窿，心中禁不住哀叹一声何苦来哉。

昨日他还是996的打工人，只是累了趴在桌上打了个盹的功夫，再一睁眼便感到浑身剧痛，尤其是脑袋更是胀得快要生生裂开似得，也就是在那中，他接收到了原身的记忆：

跟他同名的原身叶榕，自小就懵懵懂懂，只知守着这间愈发破败的道观，每日便是打坐修行和照顾观后那三分田地，不求温饱只求果腹。

但有灵之地总归会被人惦记上，前些年就有个什么白角大王的妖怪，占了周遭百里山峦，差了坐下小妖来此，说这登仙观在它地盘，理所当然该每月交上供奉。

小道士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便点头应了，但随着上门的狼妖今天一尺明日一丈的欺辱，身为修行之人哪有久居人......妖之下，于是便有了昨日那一幕——小道士与上门催收的狼妖动了手。

也不知小道士哪来的信心：五禽戏这种只是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怎么可能打得过整日血食的健硕狼妖？

结果便是被饱揍了一顿，还被狼妖一把丢在大殿那破得只剩下木胎的塑像前，小道士看着那每日虔诚供奉的塑像，悲从中来一番哭喊之下晕了过去。在晕过去之前，只看到从塑像中飞出的一点灵光没入眉心。

叶榕忍着浑身剧痛，花了一晚上接收的记忆便到此为止，剩下的多是一些山中生活的碎片。

正当他放开手，看着虽说摇摇欲坠但总算勉强是立住的那半扇木门，还未长吁口气回屋继续躺着养伤，就从破洞中看到一个青灰色的狼头突兀出现。

同样透过破洞看着内里鼻青脸肿、头缠渗血绷带，表情错愕的小道士，狼妖呲出满嘴黄牙，吐出口腥风算是笑过，举起手中拎着的包袱晃了晃，口吐人言道：“榕小哥，看俺狼老三给你带啥了！”

叶榕默然——那熟络模样，仿佛昨天不是他揍得叶榕原身似的。

肩膀一顶就拱开木门，狼老三大步走了进来，又冲着叶榕晃了晃手上包袱，一股带着烟熏味的肉香自那包袱中飘了出来，混杂着狼妖身上的腥风一并闯入叶榕鼻中：“昨儿个走的急，忘了给榕小哥留下吃食了。”

一声闷响，本就勉强靠着的木门在狼老三面前又一次重重拍在地上。

丢下这句话，狼老三直闯闯险些把叶榕带了个跟头，一摇三晃到了大殿门前，坐在门槛上把手里包袱摊开，里面是十几个有些干硬的馒头，还有一个已经被摩挲了不知多久，外表红润如玉的酒葫芦，最后便是飘出熏肉香味的那人头大小的油纸包了。

叶榕依旧没开口，他知晓无论是酒还是肉都不是自己原身能享用的——白角大王给的银钱，大多都被眼前这狼妖贪了，每回都是酒肉不断，反倒叶榕这个正主只有十几个馒头撑过半月，将将果腹……

换叶榕来，怕不是早就琢么办法弄死这个狼老三或者是让他背后的白角大王知道，眼前这妖怪过手财拦的太多，已致田中产量大减……

脑海中瞬间掠过七八种能让狼老三哭都哭不出声的法子，最终叶榕还是暗叹一声停下头脑风暴——此时他五痨七伤站着都费劲，与眼前这都吃喝上的狼老三算总账的时机还得往后稍稍。

坐在门槛上一副大爷模样喝酒吃肉的狼老三，连正经眼眉都懒得给眼前这小道士，像是完全看不出叶榕心思，吃喝之余还不忘调笑几句，一副杀人不说还要诛心的腌臜模样：

“榕小哥你说你何苦来哉，非要吃这口钵盂饭。”

“……到时要是俺家大王开心了，赐下赏赐俺好歹也要分润给你些。”

絮絮叨叨又说了些话，狼老三喝完了酒吃光了肉，最后还把搁在油纸上，啃干净的骨头细细包裹好揣进怀里，竟是片点肉星都不给叶榕留。

拍了拍屁股站起身，狼老三拿那双幽绿的眼睛盯着叶榕看了片刻，才把酒葫芦跨在腰间，伸出沾满油腥的长毛大爪在叶榕肩膀上蹭了蹭，又微微加力拍了他一个趔趄。

丢下地上的干硬馒头和包袱皮，笑呵呵出门而去，它临走还不忘回身学着叶榕刚才模样，小心翼翼把残破的半扇门立住。

此时若是木讷的原身怕是看不出狼老三此举用意，可全程未发一言的叶榕却能从这与自己刚刚分毫不差的动作中，读出狼老三的威胁意味来——它不知躲在暗处观望了多久。

一瘸一拐走回到大殿门前，回身看了眼隐在暗处瞧不真切的残破塑像，叶榕缓缓坐在了狼老三之前坐的门槛上，弯腰拾起个已经干硬的馒头，张嘴一咬却觉得满口生疼像咬在了石头上似得。

叶榕叹了口气，原身这顿“钵盂饭”吃的可不轻：满口牙都被打得活动了……不过就算没活动，想要咬动这已经风干了一阵，本身就揉捏的极其实在的馒头也是费劲。

顺着牙印咬开的位置，叶榕指甲掐着把馒头皮撕扯下一点，放进嘴里眼睛盯着不远处庙门的破洞，慢慢失去了焦距……

伴随着他心念一动，识海中浮现出了一块镜子碎片……

“嗨！兀那小道士，敢问这里可是登仙观？”

猛然收回思绪，叶榕抬头愕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不远处斑驳的院墙上，正探出个毛脸雷公嘴的脑袋。

与叶榕对视片刻，他灵巧翻过院墙，身上套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粗布衣衫，腰上随意扎了根树藤，还把有些碍事的下摆撩了上来掖住，露出两条瘦削的毛腿。

只到叶榕腰高的猴精抬头与叶榕对视片刻，眼中浮现出疑惑神色：“小道士，你家大人咧？”

叶榕闻言苦笑，还未开口解释就见那猴精伸手在耳边摆了摆，眼中浮现出愠怒神色，尖声叫道：“晦气！俺怕是又让人骗了！这里哪有什么仙人，就个还没俺年岁大的娃娃，待俺这就去找那老倌问明白去！”

丢下这番话都没给叶榕开口的机会，转个身不见如何动作，他就跳上院墙，再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叶榕一人茫然站在院中。

沉默良久，叶榕才摇头苦笑一声：“这都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