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火车去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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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熟人们

大风天,火苗被大风极限拉扯,难得片刻安逸。

李铁、当班司机和工人口中的那位工程师,正坐在安置伤员的篝火旁谈话。

而那位遍寻不到的班组长,因为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而变得不幸,列车倾覆时被惯性抛出车外,头部受创,昏迷未醒。

德米特里·派罗,加纳利非常少见的技校培训司机,而不是更常见的老司机带出来的学徒。

工程师自我介绍叫米哈伊尔·梅契尼,一个卢约人,破碎的眼镜用一根细绳勉强绑在头上。

李铁:“工程师先生,你看起来非常的缺少休息。”

梅契尼自嘲地说:“换成谁都是一样,每天都有事故发生,甚至一天两三起——但救援列车出事还是第一次。”

李铁:“我们目前在什么地方?”

派罗:“目前处于多夫卡和夏特之间,救援地点在拉皮那附近,库里雅博尔的上一站。”

“我们七点差一刻出发,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二十分,”梅契尼打开怀表看了看:“继续往前,还需要两个多小时才能抵达救援地点。”

“两个半小时,甚至三个小时后,我们没有及时到达,拉皮那车站才会联络皇后城,或者其他车站确认我们的通过情况。”

“再次派遣救援抵达这里,最快也要明天早上七点。”

李铁:“情况确认可能会更晚,刚才通信线路工告诉我,电话线没有信号反馈。而拉皮那,是个四等站,应该没有电报机。”

派罗:“我刚才看过了列车状况,机车没发现问题,但是客车的车轴断裂,宿营车的轴箱也出了问题。”

“更糟糕的是,侧翻的煤水车撒得到处都是。”

李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两个选择。”

“一是把列车从轨道上移除,所有人待在客车里取暖休息,等待救援。可能一整天都会饿肚子,但是安全有保证。”

“二是所有车辆从轨道上移除,把机车和煤水车复轨,派出一个乘务组出发寻找援助。煤水车里总会剩余一些煤水,应该能轻松撑到下一站。这个选择效率高,但乘务组要承担风险。”

“我赞同第二个方法。”梅契尼拿出一张铁路运行图,在三人中间的地面上展开,上面有铅笔勾画的标记。

“我统计过这一周遭到破坏的铁路地点,都在巡逻密度很低的四等站段之间,每个区间都只存在一处。”

“比如我们现在处于多夫卡与夏特之间,那就意味着在这两站之间,大概率不会再有第二处断轨。”

“夏特到拉皮那之间还没有损毁报告。”

“拉皮那继续往前,与库里雅博尔之间有一处,就是我们这次要前往的地点。”

“所以我们需要小心的,只有夏特到拉皮那这一段。”

李铁:“赌一把,如果拉皮那事故点后面的线路畅通,我们可以想办法前往库里雅博尔,那里是三等站,能借助的手段更多一些,我们直接去那里求援。”

“我有丰富的机车驾驶经验和维修经验,加上派罗先生,再找一个司炉,足够应付大多数情况。”

“到那里之前,车速快慢结合,没把握的地方慢点开,留出反应时间。有把握的地方,开快一点赶时间。”

派罗:“我没有问题。”

梅契尼“我跟你们一起去。”

李铁:“不,工程师先生,这里也需要你。”

李铁掏出那捆信号弹递过去:“你有怀表可以计时,我们出发以后,你每隔一小时拉一发,全部发射完毕,天也该亮了,那时候只要没产生新的袭击和断轨,距离救援到达也就不远。”

计议已定,指挥工人将机车和煤水车优先复轨,由梅契尼跟工人说明计划,并安排后续的路用客车与宿营车扶正,伤员安置后,在工人中挑选了一个有司炉经验的小伙子同行,三人拉响汽笛,直接出发。

派罗显得有些兴奋,由于抵达夏特之前的这段路,初步判断没有人为断轨,也没有小曲线和桥隧,车速直接飙到顶,还一直催着小伙子加煤产汽,擦着过载的边儿开。

李铁对此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副司机位置上探出头,打开预部署状态,在明亮的增强视野里,盯着代表铁轨的红色轮廓小心瞭望。

只是浅望了一小会,脸就被风吹得有些麻木,眼睛也有些干。

等到了冬天——行车瞭望那才叫酸爽,一开窗探出半拉身子,车里热气熏蒸,车外寒气倒灌,不一会就能把脑袋结霜结成个雾凇。

李铁琢磨着,有机会应该打听打听,这个世界的工程师们,研究出驾驶室前置的蒸汽机车没有。

那些困扰大型运营公司的诸多弊端,诸如运营成本和维护难度等等,对自己完全不是问题。

一路火花带闪电,顺利抵达夏特车站,短暂停车,加煤加水。

李铁下车询问信号员,果然电话已经中断接近一天,而且他们是今天通过的第二班车,此外再没有别的车由此经过。

重新启车时,就是夏特到拉皮那之间,这一段危险状况未知的路段,李铁果断与派罗交换了位置。

虽然派罗不太情愿,一是超速车还没开过瘾,二是不太信任一个机械师的驾驶能力,但在李铁的坚持下,还是让李铁坐上了司机位。

十分钟过后,派罗心服口服。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同样是火车司机,一个技校毕业开了不到十年,一个前后加起来接近八十年的经验萃取。同样的汽压和路况,在操纵的顺滑感和动力反馈上,那差别不要太大。

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心服口服,派罗再也没什么不情愿,只是看着别人飚车有些心痒难耐。

李铁保持着比正常运用还快上一线的速度行驶。

在这个速度下,他拥有足够的制动反应时间。

能做到这一点,一是萃取经验中的熟能生巧,可以对机车运行中的异常震动,做到及时感知;二是明亮的增强视野,以及增强视野中对人体和铁路线的红色标注。

代表铁路线的红色线条,一旦出现不和谐的错位或局部缺失,那就意味着“前面有坑,及时刹车”。

李铁看了一眼水位计,估算一下水位下降和里程的关系,安全距离应该跑的差不多了,从现在开始,越往前跑危险系数会越高,车速可以进一步放缓。

“注水”,在轰鸣的机械声中,李铁对派罗大声呼唤,同时打出手势指向水表。

派罗手比眼看,大声回复,同时缓慢旋转阀门手柄,煤水车水箱里的水被注水器吸入后加注锅炉,水位计指针开始缓缓上升,在三分之二刻度的最佳行车水位前果断停止。

小火车没有给水加热器,冷水进锅炉,就像厨房里沸锅点凉水,会带来片刻的冷静,蒸汽产效下降,李铁利用这个短暂的汽压疲弱,实现了牵引机的平滑减速。

教科书级别的操作示范之后,李铁做了一个让派罗目瞪口呆的操作——他关闭了机车的前照灯,然后将司机室里的照明灯光也切换到了红色。

机车运行如故,派罗虽然不解,但是看着机械师动作稳健流畅,瞭望动作有板有眼,还是把心里的诸多不解压了下去,留到下车以后再问。

小火车就这样在黑暗中衔枚疾走,不开灯,不鸣笛,除了乏汽排放、机械运行和动轮碾压铁轨接缝的声音,没有丝毫外露的行迹。

如果不是神秘刺青萃取来的八十年江湖阅历,没有预部署的增强视野作弊,这完全可以看成一种新颖的自杀方式。

若是从这个角度去理解李大车的驾驶艺术,那么直到现在还能忍住不问的派罗,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在沉默的行驶中,一直高度关注的断轨没有等到,却等到了意想不到的意外。

增强视野里,红色的铁路线上,出现了一群红色的人形。

一开始李铁以为是救援人员在做路段抢修,但马上意识到,之前拉皮那和库里雅博尔之间的增援人手还没就位,哪来的人手到这救援。

毫无疑问,他,们,就,是,破坏铁路的那群正主!

加班人最恨抢功狗,牧马人最恨盗马贼,开车的最恨什么人?

偷井盖的?

不对,重说,撬铁轨的。

“蹲下!抓紧!”李铁大喊!

派罗和小伙子虽然不解,但是派罗有一样好处,“虽然不理解,但是我执行”。

小伙子虽然迷茫,但是靠着一股子机灵劲儿,也赶紧跟着有样学样。

李铁打算一鼓作气冲过去。

从增强视野的人形轮廓看,他们已经对机车的靠近有所察觉,毕竟铁轨的振动做不了假。

距离两百米,猛然开亮大灯!

汽笛拉响!

气势拉满!

增强视野中的红色人群轮廓,在短暂的呆愣之后迅速窜下铁轨。

然后,枪声由疏到密,开始朝着机车招呼。

大灯被击中后熄灭。

烟箱、锅胴和外火箱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有子弹在司机室里反弹乱窜。

玩不起是吧。

漠视人命是吧。

有枪就可以肆无忌惮是吧。

既然假装凶狠果断,就让你们见识下真正的凶狠果断。

李铁不快反慢,取消提速操作,反而把汽门推小,让火车头速度迅速降低到调车限速——大概就跟一个人慢跑差不多。

车头即将抵达人群时,李铁朝派罗大喊一声:“放水!”

派罗手比心快,肌肉记忆操纵排水手柄,一拉到底,保持三秒后复位。

另一侧李铁在派罗复位后,也把手柄一拉到底。

两人左右交替,机车即将驶出人群时,李铁又停车退行,又来了一遍。

脑海中似有神秘刺青传递的信息一闪而过。

车外的枪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是越来越弱的凄惨叫声。

惨叫的语言听不懂,不是纳利语,也不像方言。

难道是袭击者外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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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汽机车的“注水”与“放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注水”是锅炉水位不足时补充用水的操作。

“放水”则是为了清理锅炉底部水垢,从锅底向外排放沸水的操作。

放水阀的高度,一般距离轨面五六十厘米,除非呲水前一刻,在路基下迅速卧倒,不然任何成年人都婉拒不了一次热情洋溢的灵魂洗礼。

呲的还是夹杂蒸汽与铁锈残渣的高压过热水。

后果可想而知。

派罗这时才隐约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仍然趴在地上,有些神思不属。

李铁没有精力照顾他,确认派罗的手已经离开放水阀后,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看着增强视野里还在翻滚的红色人形,李铁从挎包的皮革枪套里抽出梳妆台迷你平双,挨个点名。

砰,砰,弹壳落地,填弹折拢,砰,砰。

砰,砰,退壳填弹,转身迈步,砰,砰。

直到视野中的红色轮廓,全部从烫伤地狱中解脱,带着硝烟的粗大枪口才随之低垂。

我是想的比做的多,但我是来撒野的,不是来逃避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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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增强视野中攻击人形轮廓,和自然视野中目击肝脑涂地,完全是两个概念。

取消增强视野后,近距离目睹路基两侧人均破烂的“熟人”,李铁与还在火车头上愣着没下来的两个人一起呕吐。

吐完找出铝壶漱口,漱完闻到肉香味儿再接着吐,吐到脱敏为止。

忍着恶心重新打量刚才的遭遇战场地,袭击者一共十一个人,以及一辆在加纳利还非常少见而昂贵的内燃机卡车。

袭击者衣着普通,没有任何组织机构的统一标记。

路基下朝向铁轨的卡车没有熄火,车灯正在为铁轨上的“作业现场”提供照明。

车窗被高压热水击碎,驾驶室里司机走得不太安详。

目前为止,李铁在新世界所见的“汽车”,都是真正的“汽”车——也就是使用蒸汽驱动的车,不管是原始的富人玩具,还是大马力的蒸汽拖拉机,都是如此。

而加纳利,尚未掌握内燃机制造技术,境内所有的内燃机汽车,无一例外,都要从卡布缇慕和梅弗洛进口。

由此可见,这一波袭击者下了多大的重本,背后的势力又是多么阔绰。

董事先生原本愿意为这次委托付出八千居的报酬,而现在单单是这辆卡车,就值三千居。

这让李铁无法放弃“打扫战场”的这个选项。

从卡车车厢扯出一块遮盖货物的油布,铺在铁轨一侧,简单收拢了袭击者散落在铁路两侧的枪支和工具,在油布上堆成两堆。

然后打开卡车后厢板,小心翼翼把死去的司机拽下来,转向倒退着朝向“人群”。

装备上手套和围巾,李铁招呼派罗和小伙子:“都过来搭把手,除非你们想把这帮混蛋留给警察。”

神经粗大如派罗,也禁不住爆了句粗口,但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么大的事件,逃避法律和麻烦,才是社会生物的本能。

大派罗找出两副手套,扔给小伙子一副,自己带上一副,硬着头皮下车干活。

俩人在下面抬,李铁在上面接。

刚开始的一两具熟人,还让两个人烦闷欲呕,抬到第五具的时候已经开始麻木,抬到最后已经开始寻找省心省力的小窍门……

熟人装车完毕,推上后厢板,三人不约而同的把围巾手套脱下来扔上车。

如释重负的同时,六目相对,居然有种心理距离大大拉近的感觉。

放下心防,李铁带着两个人仔细排查了铁轨状况,使用工具对拆卸到一半的铁轨重新紧固。

清理现场痕迹,呕吐物用砂石翻盖掩埋,散落的弹壳和小件物品一一搜集打包,跟枪支工具一起装车。

然后让两人上车等待,自己开车去寻找合适的地方遗弃处理——其实是找地方部署车站,然后把车开进去,等空出手来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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挎着两只型号普通的猎枪,李铁重新登上小火车。

因为大灯在袭击中被击中损坏,所以有本事开黑车的人选,依旧只能是李铁本人。

开车之前,李铁跟两人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

李铁:“正如你们所见,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机械师。”

“我在吉尔玛拉有自己的公司、驻地和列车。”

“我的公司叫做‘新世界’,我需要一些值得信赖的帮手。”

“你们可以赚到比现在多几倍的金居颂,看到更大更远的世界,你们的生活也会远远比现在更精彩。”

“就是有些时候会遇到一点危险,就像今天这样。”

“只不过最终承受危险的人,也往往是那些带来危险的人。”

“如果你们愿意跟我干,等回到皇后城的时候,你们就去把个人事务处理好,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有朋友介绍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这些你俩先分了,派罗拿两份,阿廖沙拿一份。以后除了工资以外,战利品按照贡献,也人人有份。”

“刚刚的事情绝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除非你们对监狱里的餐食感到好奇。”

李铁把原来包裹霰弹的油纸包,塞进派罗手里。

只不过油纸里头现在包裹的,都是熟人身上收集的现金——除了疑似领头的一个人钱包比较充裕,大多数人身上的零钱连一居都凑不够,好在卡车驾驶室里意外找到五百居,一百枚包成一卷,封口上还带着沃丁合作银行的签注。

拿出一卷拆成散钱,再加上那些熟人身上搜集的零钱,两个人按比例分完,各自到手的数额已经堪比他们以往两个月的工资了。

千言万语不如真金白银,两人马上表达了共同意愿。

派罗:“听起来是非常有趣的工作,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我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阿廖沙:“感谢你,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最慷慨的人,我也愿意跟你干。”

李铁:“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我在吉尔玛拉的本务机车叫做‘剑鱼号’。”

“等你们在皇后城办完去职手续,正式加入车组的时候,就可以跟剑鱼号的其他人一样,称我为‘船长’。”

随后指着靠在车厢一角的两只猎枪:“如果再遇到刚才那种情况,别急着露头开枪,你们不是战士,最紧要的事情是保护好自己。”

“老鼠已经除掉,接下来我们要快速通过阿皮那,为留守的伙计们寻求支援。”

“目标库里雅博尔,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