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祖所言甚是
十二监的大太监们并没有全都跟着御驾出来，几个出来的大太监各自有自己的小营帐，就在皇帐后。
刘监正除了他自己的床，还留了一张小榻给干儿子。
不大的营帐收拾得干净整洁，点了一枝烛，映得营帐里明亮通透，桌上几个鲜红的苹果，看着格外诱人。
刘监正瞥了一眼干儿子，这小子平时看着也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呆呆的，不由开口训道：“还不给林小哥倒水！”
林钧忙站起来，提起茶壶，主动给刘监正倒了一杯茶，又给小内侍倒了一杯，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活儿他熟，师傅，师兄，他。
刘监正：“……”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看着眼巴巴的林钧和一旁满脸好奇的傻儿子，刘监正轻咳一声，娓娓道：
“我进去后，亲手把你的食盒奉到皇上面前打开，皇上看了一眼后，并无食用的兴致。”
小内侍惊讶出声：“皇上没吃？！”
刘监正瞪了他一眼：“噤声！”
林钧也嫌这小家伙话多，顺手拿起桌上苹果，塞进了小内侍手中。
刘监正看到，心中又是一声叹，继续道：“然后，一旁的王翁父就叫了起来——”
小内侍啃着果子，含糊不清地道：“刚爹，窝们都听斗勒。”
林钧：“……”
刘监正：“……”
那么大个苹果都堵不住这张嘴！
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登时颇有些惺惺相惜。
刘监正眯起眼，指着傻儿子的鼻尖，“你再插嘴，就扣你月钱！”
小内侍显然吓到了，咔嚓咔嚓连啃了两口苹果压惊。
刘监正这才继续道：“王翁父直接叫出了你那道汤羹的名字，珍珠翡翠白玉汤——”
看得出来，小内侍很想说话，努力忍住了，咔嚓咔嚓咔嚓——
“自从太祖皇帝饿了群臣三天，又赐他们这一道珍珠翡翠白玉汤，非让众臣说一句美味后，宫里宫外，谁不知道这道菜呢！”
刘监内颇为感慨：“皇上马上反应过来，王翁父立刻斥我，说我借太祖之势，讽刺圣上！”
“我立时说出陈小哥之前提点我的言词，‘太祖遇险，吃这一道珍珠翡翠白玉汤，逢凶化吉，此菜，乃是大吉之兆！’”
刘监正其实当时见朱祁镇面露不悦，犹豫了片刻，不过朱祁镇待他们这些老人素来宽厚，他心一横，就把话说出去了。
刘监正现下回想，也颇觉惊心动魄，伴君越久，就越是觉得君心难测，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喜欢煽风点火的王振老贼！
他感慨着看了林钧一眼，由衷道：“也是林小哥运气好，我话音未落，就有瓦剌使臣求见，瓦剌匪首也先愿意求和，王老……翁父大喜，言道，若瓦剌军后撤，我大军可移营就水，危困解矣！”
刘监正笑着继续道：“皇上龙心甚慰，胃口大开，尝了一口小哥的汤后，还笑着对我说，‘群臣表面称赞，暗中却道，白菜豆腐，有什么好吃的！今日方知太祖所言甚是，果然美味！’”
小内侍刚好啃完果子，再也忍不住，一双眼亮亮地看了过来：“真那么好吃？！”
刘监正重重地咳了一声，小内侍一脸肉痛地摸出了几枚铜板，交到了刘监正手上，满脸期待地再次追问：“真那么好吃？！”
林钧微微走神，宫里内侍的月钱，似乎有点少啊！
刘监正呵呵一笑：“皇上吃光了，你说好不好吃？连那道蒸菜一起，丁点不剩，其他三人做的大荦之菜，都吃了几口！”
林钧但笑不语——
太祖当年落难，吃的可能真是清水煮白菜，他要照太祖的方子做了，信不信朱祁镇能把汤碗掀了？
高汤过冰，撇去油脂，重新烧开，菠菜掐尖，白菜只取心，豆腐也不要皮，又加了香菇虾仁增香，方能成就这一碗朱祁镇大赞好喝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刘监正呼出一口长气，他们尚膳监提心吊胆几天，今天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刘监正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林钧，之前在帐外，天色昏暗，看不清头脸，此时借了烛光，眼前少年看来竟颇为俊秀。
看上去还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像谁——
他忍不住打趣道：“林小哥下次可不要鲁莽了——”
刘监正顿了下，看了眼傻儿子，笑道：“说句不好听的，皇上要你死，你拉着我这傻儿子也没用，顶多他这条贱命陪着你一起去了。”
林钧愣了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忙解释道：“不是的，是当时令公子说了句话，我觉得很不妥当，才掩了他的口。”
刘监正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了傻儿子：“刘绍，你说了什么？”
刘绍显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躲躲闪闪，不敢看刘监正的眼睛。
刘监正面色渐冷，声音却越发柔和：“刘绍，你说了什么？不要让我问第三遍。”
刘绍知道再也躲不过去，结结巴巴地道：“我说，连皇上，也，也要听王翁父的话。”
啪！！
林钧惊得站起，看看刘监正，又看看被一记耳光扇到地上的刘绍，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刘监正已是对着他深深一揖，“林小哥小我许多，我托大，叫一声林老弟，多谢林老弟救我和这傻儿子一命！”
林钧眨了眨眼，明白了一件事，那位王翁父，看来很是了不得啊。
他忙回礼，笑道：“监正叫我一声老弟，是我的福气，监正若不嫌弃，那私下，我就唤您一声兄长？”
刘监正大喜过望，“好好好！”
“有林老弟这一声兄长，旁的不敢说，只要哥哥还在尚膳监一日，老弟就绝不会饿肚子！”
两人俱都笑容满面，林钧眼角余光瞥到一旁跪地不敢起的刘绍，轻咳一声，浅笑道：“刘绍，你是不是要唤我一声叔叔了？”
刘监正眼一瞪，脸上却没了凶相，喝斥道：“还不给你叔叔敬茶？”
刘绍畏畏缩缩地起来，端了茶敬到林钧面前，怯生生地道：“叔叔喝茶——”
看得刘监正一阵内火，林钧温声道：“我这个做叔叔的，现下一穷二白，也没什么东西好送你，刚入门的时候，师傅教我一句话，眼疾手快少开口，今天转赠于你。”
嗯，话说多了，口水溅到锅里怎么办？
后面这句，就不要告诉便宜侄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