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读之凛凛有生气 不啻针砭而药石——元·荣肇《荣祭酒遗文》
《荣祭酒遗文》一卷,作者荣肇,见于蒋光煦《涉闻梓旧》丛书,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有排印本。遗文仅存十二篇:《论短伤疏》《民牧论》《天无私论》《论佛》《原释》《论鬼》《惩贪》《论奢》《任人论》《远虑论》《调停君子小人》《论朋党》。从篇目看,应该是荣肇任国子监祭酒时的讲稿。
卷前有陈鳣序一篇,顾澜七律一首,宋濂写有《荣祭酒像赞》以及许淳作《荣祭酒传》。根据许淳的《荣祭酒传》记载,荣肇,字子兴,世居盐官硖石(现为海宁市硖石街道)。生于宋宝庆二年(1226年),卒于元大德十一年(1307年),享年82岁。许淳称荣肇自幼聪颖过人,为人行为端正不苟言笑,“既长,通经史百家之言,尤服膺濂洛关闽之学,私淑朱子,以诚意正心为务”。濂洛关闽为宋代理学四大学派,“濂”指濂溪周敦颐,“洛”指洛阳程颢、程颐,“关”指关中张载,“闽”指讲学于福建的朱熹。在宋末,荣肇曾应试京兆,正值权相贾似道当政,因不屑附庸,“遂拂衣而归,隐紫微山中,励志潜修,学益醇粹。已而宋亡元兴,儒者不见重于世,肇亦不求闻达”。直至元成宗时期,征召天下贤士,荣肇被荐入都,经成宗面试,被称之为“真宋儒也”,于是就任国子教授,不久升为祭酒。“肇居官三载,方正诚恳,为有元第一流人物。”三年后,72岁的荣肇告老回乡,在家乡设坛讲学,传授程朱理学,悠游林泉,十年后去世,葬于紫微山麓。许淳为清初著名藏书家,其《荣祭酒传》较为详细记载了荣肇的生平事迹。
清嘉庆十七年(1812年),海宁另一位著名藏书家陈鳣从顾葛民处获得荣肇遗稿十二篇。因是钞本流传,破败不堪,陈鳣称之为“墨黯纸残,殆不可卒读”,经过再次整理抄录,悉心校订,认为“如子兴先生者,言行如此卓卓,而文章几至不传”,“志乘不为之阐扬,邑人莫悉其表德”,经过五百多年的风雨,仅存十二篇草稿。陈鳣评价荣肇的文章“平和条畅,婉而多风”,并将荣肇与海宁历史上大儒并列,认为“吾乡以儒林著者,晋有干令升,齐有顾景怡,梁有戚公文,陈有顾允南,南唐有褚宏度,宋有张子韶,而元则以先生当之,庶几无愧”。经陈鳣考据,荣肇家在硖石镇预备仓(今硖石仓基),其墓毁于清初,并录下明朝祝鳌《荣祭酒墓诗》一句:“郁郁佳城傍水涯,丰碑满载旧声华。”
陈鳣所钞得的《荣祭酒遗文》,前有元末明初大儒宋濂所书《荣祭酒像赞》一篇:“先朝之老臣,当世之巨儒。桥门清贵,左图右书。元君宠顾,后拥前驱。连城之璧,照乘之珠。修髯大颡,此诚魁梧。峨冠博带,可肃薄夫。噫!孟轲氏有云: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舍公其谁乎!”宋濂用孟子的话来比喻荣肇,可见其地位。而陈鳣认为,宋濂称之为“先朝之老臣,当代之巨儒”似乎不妥,或为笔误,应该是“当代之老臣,先朝之巨儒”,因为宋濂作此文的时间是元朝。
经过陈鳣抄录、校订、整理,汇成一卷,当时硖石贤士曹桐石、吴榕园、顾葛民均颇为庆幸,顾葛民为之题诗,曹桐石为之作跋。顾葛民诗为:“室庐辗转尽邱墟,屈指年经五百余。独有文章偏不朽,翻教声价重璠玙。巨儒名望共流连,著述终怜渺不传。且喜东湖贤太史,独能收拾到残编。”尽管时间已过去五百余年,荣家室庐尽废,但文章却流传千古而不朽,因陈鳣的搜罗整理而感到欣慰。
曹桐石跋文对荣肇的遗稿作了这样的评价:“指陈剀切,读之犹凛凛有生气,良以实理名言,大有裨于风教。且觉与今时习俗流弊,深为切中,有不啻针砭而药石也。”
《荣祭酒遗文》十二篇,皆立论精辟,切中时弊,现在读起来,也颇令人深思。
《民牧论》是为基层县令代言的文章。“而与民最亲而近,众务待以理者,则尤在乎县令也。县令,牧民之微员耳。其位卑,其事繁,其责重,而又受制于诸上司。为之亦正不易矣。”文中荣肇对一些地方官员,为官期间,不为民生考虑,只顾为自己私利的行为展开批评,“吾将何以肥室家而为子孙计”,以为为官之方,是自己的“居奇殖财之地”,这些官员“其精神之所专注者,则惟在于催科”。所谓“催科”,是指向百姓催征税收。于是老百姓在重税之下,生活艰难,导致社会不稳定。“自古国家致乱速祸,未有不起于聚敛之有司,竭泽而渔,不恤其民。为人主敛怨于下,因以酿天下变。故欲固邦莫如安民,欲安民莫要于慎择牧民之吏。”荣肇的观点是,要治理国家,选好基层县令至关重要。
《惩贪》是很好的廉政教育论文,荣肇认为当时“天下之贪吏多而廉吏少”,究其原因,“人逐于利耳,以利为尚,则虽欲遏其贪饕之欲而不能”“州县之吏,其贪也,在营身家之肥”“封疆大吏,在于位高权重,而贪得之心,亦竟持之而愈炽,以至于浚民膏、蚀国赋”。而导致贪官的原因,荣肇认为,“其原生于上司喜贿赂,下属竞进奉耳”“吾思身为大吏,居高位,享厚禄、负尊势、操重权,其受朝廷之寄,荷国家之恩也大矣。曾不思为国为民,而专于盈己溪壑”。作为国家高官,朝廷大吏,首先要做好表率,“大吏者,群吏之表也”“国之于大吏也,待之甚优,而责之特重”,朝廷更因严于法惩,使其约束。对于惩治贪官,荣肇建议,“吏无大小,一以贪败,而法在所必行,其赃贿虽经抄籍入官,犹不得侥免于罪,则刑均而法严,人生畏惧之心,长其廉耻,遏其贪墨,而浚剥侵蚀之弊自戢。澄吏治而肃官方,厚民生而裕国储,其道尚有在于斯也夫”。此论从大小贪官产生的原因,对国家的危害入手,提出对策,建议惩治,敢于直言之精神可嘉。
《论奢》是对于奢侈之风的批判。“风何以淳,本于俭也,俗何以坏,成于奢也。”开篇点明题意,然后层层深入,“嗟乎!自奢风一倡,浸淫人心,溺而不知所返也久矣。富者相耀,而贫者竟慕”。由于穷人为饰一时之美,借贷负债,到最后越来越穷,而富者,自持家财丰盈,极欲穷侈,子孙效仿,其家未有不至于倾荡,迨倾荡而后悔,为之已晚。当时江浙一带奢侈之风尤甚,“家饶于财,具宫室之华,衣服器皿之丽,食肴之丰美鲜腆,俨若王公。而婚嫁丧葬,外观益极其侈,虽缙绅阀阈之家,视之有远不逮者,滔滔江河,流而日下,正不知有何底止也”。荣肇列举了自古骄奢而致败亡不可胜数的案例,告诫世人“去其淫靡,归于淳朴,以为后人法”,措辞犀利、批评尖锐。
其他如《任人论》《远虑论》,都是议论精辟之作,“大有裨益于世道人心”,可谓理学名言,百读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