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订本自序（2023年版）

阎崇年

万事万物，有本有始。《老子》说：“能知古始，是谓道纪。”《大学》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代先贤，在在提点，江河有源泉，事物有本始。做人做事，治学治史，要一以贯之，应重本重始。

本，许慎《说文解字》曰：“本，木下曰本，从木。”“本”字的原意是木在土下，故根与本二字相通假。

始，许慎《说文解字》曰：“始，女之初也。”段玉裁注云：“释诂曰：初，始也。”又曰：“初、裁皆衣之始也。”女红做衣，第一刀为始。“初”字的原意是初始。

初涉清史，无从下手：时间跨度漫长，空间广袤辽阔，资料海量多，人事万般繁，千头万绪，从何入手？我困惑了一段时间。师友之建议，亦各言高见，何取何舍，难以定断。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白寿彝先生启示，治学要寻根溯源。汲取先贤经验，经过慎重思考，遂定探根本，着力抓初始。清朝历史像一条巨大江河，它的水之源、流之始，在于清朝开国这段历史。于是，决定从清朝开国史研究入手。摸了一下，清开国史，既是片拓荒处女之地，也是个富金学术之矿。于是，我从“一档二史三实录四杂著”基本史料入门，所谓“一档”即《满文老档》和《满文原档》，“二史”即《明史》和《清史稿》，“三实录”即清朝皇帝实录、明朝皇帝实录和李朝大王实录，四“杂著”即官书文献、文集笔记、金石碑刻、谱牒家乘等，一泡就是二十年。其间，始将努尔哈赤先世、生平事迹等史事，分解为一个一个专题，进行了一个一个破解，先后写出若干篇学术论文，继在资料和论文的基础上，撰写《努尔哈赤传》，1983年，由北京出版社出版。清太祖之前朝史、当朝历史，既已关注；其后清太宗朝史、顺治朝史，关注不够。由是延展到清太宗朝、明崇祯朝、清顺治朝，以及国际大势四个视角，研读相关史料，将清初两朝历史打通，到2003年，由紫禁城出版社出版《清朝通史·太祖朝》和《清朝通史·太宗朝》，这又是二十年。再经过十年的积累、扩充、研究和打磨，到2013年，完成《清朝开国史》著述，翌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尔后，再经十年的补缺、修订，2023年，由华文出版社将《清朝开国史》（修订本）问世。斗转星移，须发全白，屈指一算，一个甲子。

研究清朝开国历史的一个重要意义，我在《正说清朝十二帝》中论述：“清太祖努尔哈赤既播下康乾盛世的种子，也埋下光宣哀世的基因。”就是说，要了解清朝的兴盛，应从清朝开国历史去寻找、探索其种子；要了解清朝的衰亡，应从清朝开国历史去挖掘、追寻其根因。

就治学而言，我赞成荀子“重壹”的古训。《荀子·解蔽》说：“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独传者，壹也；好乐者众矣，而夔独传者，壹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

历史经验告诉我：做事、治学，贵专一，忌旁骛，多成于壹，而蔽于两。

拙著《清朝开国史》（修订本），分作上下两卷，一百三十万字，现由华文出版社问世。

是为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