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县尉
然而黎阳县尉一职,田钧却很是心动。
如果能应下这个武职,不仅能掌管黎阳一县的治安和武备,田钧还可以招募贼曹和游缴,乘机发展私兵。
可问题就在于黎阳如今残破不堪,百姓大多被迁走。田钧生怕到任之后,连更卒和役使都难以招募,更别说应对如今的局势。
如果审配愿意提供一支部曲,或许事态能有改观。
田钧遂试探道:“审公,倒不是我不愿领职,实在是此事太过凶险。黎阳作为前哨阵地,时刻被曹军虎视眈眈。如今又无兵无将,我即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审配似乎早就想到田钧会这么说,反问道:“黎阳,是河北咽喉要地,县尉一职不可谓不重要。若不是县尉不久前被曹军射杀,哪里会有缺额?
若不是我念在你颇知军略,哪里轮得上你?”
田钧如遭雷劈,杵在原地。
审配果然没安好心,他明明在坑我,为何说得我像是占了便宜一样?
前县尉刚刚被射杀,就拉我去填坑,这是人说的话?
现今袁绍大军还未集结,在黎阳没有部队驻防。而曹军为了破坏袁军的交通要道,隔三差五就会到黎阳打秋风。
因此,黎阳目前是两军的缓冲地带。在袁绍大军开赴之前,危在旦夕。
田钧不禁面露难色。
“你刚才所说,也不无道理。如今黎阳的状况,让你单枪匹马赴任,的确是为难你了。”
审配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神情,凑近说道:“也罢,某就替你指一条明路。城外坞堡中,你父亲豢养了半支部曲。至于如何将部曲赚到手里,全看你的本事。”
田丰在坞堡中豢养部曲一事,审配是如何知道的?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一个猛浪,险些将田钧掀翻在地。更让他的思维停顿,脑海一片空白。
这半支部曲的来历,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而田钧作为知情者之一,自然清楚内中的曲折,更明白田丰将它看得有多重。
想要拿到这支部曲,其难度无异于登天。
更何况,田钧只是一介养子。
“此事就此说定,我会报呈主公。”
审配态度坚决,言语中已没有商量的余地:“这黎阳县尉一职,非田公子莫属。”
田钧拽紧拳心,不甘地抬起双眸正视审配。在审配精明的目光中,只看见一只被提着线的木偶。
这一刻,田钧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落叶一般,没有左右命运的权利,只能由风摆弄。他的一切挣扎,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多谢审治中替我挑选的绝佳坟地。”
田钧一拜到底。
审配身体猛然一颤,生生扯断了好几根胡须。
而后伸出双手将田钧扶起,叹一口气,淡淡说道:“我会在黎阳设下圈套,等候朱灵来投。你到黎阳之后,只需据守城池,一切便宜行事。”
据守城池?
去岁八月,曹操便已拔下黎阳,更将大将于禁留屯在黄河北岸。
于禁虽然没有占领黎阳,却时时派兵劫掠。之后这黎阳县尉或降或死,不知已换了几个?
“审公难道就不担心我降曹吗?”
田钧眯起眼角,甩出一句冷冰冰的话语,故意将降曹两个字咬的极重。
审配从这毫无温度的言语中,仿佛捕捉到了此生最大的笑话。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然后附在田钧耳畔,轻声说道:“我若是你,藏头缩尾的被主公禁足了九年,就绝不会降曹!”
降曹,既如天衣无缝的谎言,也像是被审配轻轻戳破的泡沫。
纵然田钧有千言万语,但是精心编织的心事一旦被看穿,只能剩下沉默。
“任命文书不日就会下达,别驾府也会撤去监视。”
审配正了正衣裳,步出门外,边走边道:“我给你三日时间,回府思虑周详,该如何应对往后的局势。如你所见,我确实在黎阳为你选了上好墓地。
你心中应该很清楚,无论你是死了,或是降曹了,对我而言,对主公而言,都是一件美事。”
我死了,诸位就可以忘记前尘,从此心安理得、高枕无忧了吗?
望着审配渐行渐远的背影,田钧斩钉截铁般说道:“只怕要让治中失望了。”
出了牧府正门,跻身到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田钧心中的阴霾渐渐消散。
他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这久违的自由,真爽!
多年的禁足终于得以撤除,心中的谋划即将得以施展。田钧既兴奋又期待,似乎这样的大汉才变得有趣起来。
“袁绍,打败你的或许是曹操,但毁你基业的,一定是我。”
审配给的期限是三日,如果算上今日,便是三日半。
对于黎阳和部曲一事,田钧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准备从明日开始实施。
至于今日,还有更为紧要的事。
“田君,恭喜了。”
一声道贺由远及近,将田钧思绪拉回现实。回首看去,见是赵伦,赶紧作揖:“曼英兄见笑,我何喜之有?”
赵伦咧着笑脸快步走来,近身作揖。
他见田钧唤他表字,便也用表字称呼:“治中审公举荐势先出任黎阳县尉一事,已在府中传开了。势先贤弟升迁有日,岂不可喜可贺?”
果然是审配透露的,田钧心中直骂他不是东西。审配之所以如此宣扬,无非是想将此事坐实。
田钧无奈地摇摇头,嘴角挂起一丝苦笑,言语颓然:“曼英兄何必取笑!那黎阳之地凶险万分,我只怕赴任之后死无葬身之地,何来喜字?”
此言又岂是说说而已?
作为牧府中的佐吏,赵伦自然知道黎阳县尉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便打趣说道:“势先何必菲薄?黎阳的确危急,却也是英雄用武之地。势先敢应下这县尉一职,已是令人倾佩。”
田钧急忙摆手,连称不敢。
赵伦却一本正经,感叹起来:“黎阳如此要地,审治中既然敢交到贤弟手中,足见才具。我听闻龙入大海,一飞冲天,只怕要应在势先身上。”
田钧险些被他说笑了——什么才具,有没有一种可能,审配只是要我死?
他咂咂嘴,搓了搓手心,饶了半天终于吐露出心里话。
“说到龙,叫我想起一位英雄,也不知道子龙今在何处。”
“我极愿与他结识,不知曼英兄可否引荐?”
赵伦一阵腹诽:这田公子平日倒是正经人,为何提到族兄子龙时,就像个惯贼一般?
他皱着眉头,徐徐说道:“说起族兄,他近日也在消愁。族兄他来邺城,本欲投效大将军。可是见到我糊涂度日后,便又打消了这般心思。”
赵伦苦笑一声,似乎也在替自己感到不值,继续说道:“他听闻刘使君即将来冀州,便有意在邺城等候。因此族兄近日都在分界楼留宿,一时半会走不了。”
这无异于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赵云在分界楼,随时都能寻到。
坏消息是,赵云很有主见,似乎认定刘备。
的确是有血有肉的汉子。
田钧也从赵伦的话中,听出他对仕途不畅的烦忧。田钧有心招揽,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还是黎阳这样的死地,如何说得出口?
便作揖相邀:“若蒙曼英兄不弃,散值时请一同到分解楼饮酒,一醉方休。”
赵伦闻言后,双眸就如黑夜中的繁星,放出熠熠光芒,一拜到底,恭声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