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反间
赵伦离去之后,田钧才从里屋现身。
李庙笑道:“曼英劳苦功高,公子却视而不见,只怕他心中忧惧,今夜难眠喽。”
“算成既已看破,何必再说破?我故意给赵伦一点颜色,否则他整日骑墙,我也不敢用他。”
田钧翻了个白眼,用手指了指李庙,怪他泄露天机:“希望曼英能看清情势,莫要糊涂到底。审配固然忠心秉事,却非他赵伦的知遇之人。”
进步之心,人皆有之。但赵伦想爬上审配这株大树,无异于自寻死路。
田钧心中以为,如今黎阳日渐安稳,赵伦应该能看出谁才是能许他前途之人。
此言,李庙甚为赞同。
战场之上,既有明争,也有暗斗。想做到百战百胜,则必须知己知彼。
情报便是重中之重,这也是赵伦一直扮演的角色。
“往日我等在战场疲于应付,数次利用曼英混淆审配以及冀州谋士们的视线,从而躲避暗箭。”
“公子将写给荀谌及郭图的亲笔信,交由他投递,想必也是有意为之。”
田钧点头称是,对此事并不隐瞒。
如李庙所说,田钧猜到赵伦回邺城后,一定会被审配召见,于是将手信大方给他。其目的,无非是想借由他手,让审配看到。
“不瞒算成,我当日托给赵伦的两封手书,甚至都不曾封口。”
什么?李庙眉毛一跳,没想到田钧这个老阴阳人,竟然这么无耻!
手信不密封,与明文何异?试问一下,赵伦拿到这样的书信,又如何能不查看?
这样一来,赵伦翻阅与否,根本就无人知晓。甚至拿给审配誊抄一份,又有何妨!
若是田钧故意在信中写一些挑起对立的言辞,审配定然中套。
要知道审配与荀谌向来不相来往,与郭图的关系更是形同水火。田钧这一手,可谓结结实实地将荀谌、郭图卖了。
李庙按住心惊,疑惑不解:“敢问公子在信中,都说些什么?”
“也没说甚么!给郭图的信中,只是一通感谢。然后说了些审配的不是,说此人专而谋浅,是短视之人,比郭图如萤火比皓月,不值一提。再将决堤黄沟一事,归咎到审荣身上。”
李庙脸皮狠狠抖动,田钧说得虽是轻巧,但这是封信却歹毒异常。他甚至能脑补出,郭图看到此信的得意样子。
但此信,却偏偏会被审配先看到。只怕审配阅后,杀了郭图、田钧之心都有。
“至于给荀谌的手信,无他,只是寻常问候,让他代我在尚书令荀彧处,多多美言而已。”
尚书令荀彧?
什么无耻的反间之计!
李庙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坐在地。
他知道:这封给荀谌的手书确实简短,其中深意,却有令人无限遐想之空间。
世人皆知,尚书令荀彧,是司空曹操的谋主。此人持中守节,为曹操举贤任能,被赞为王佐。
田钧这封暧昧十足的手信,不仅表露出与荀彧结识之心,更处处透露出荀谌与曹营微妙的关系。
试想一下,此书让审配撞见,该是什么后果?此计可谓毒辣,直抽荀谌老底。
李庙对此不无担心:“公子岂不闻,药下太猛,也会死人?”
田钧微微一笑,在主位上跪坐下来,呡了一口清水,悠然自得:“药不死人的!”
李庙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审配为人正直,天性又烈又专,如今知道荀谌、郭图与田钧来往的书信,定会跟吃错药一般,将此事细究到底。
郭图倒是好说,只怕荀谌是沾了一裤子屎,洗都洗不干净。
“河北就是一潭深水,其中波澜不惊,便有龙虎风云也看不明白。如今这审配,就是我抛下的鱼饵,就看哪一个坐不住先咬勾。”
“既然河北谋士要与我为敌,若不还以颜色,岂不为人小觑?如今你我已腾出手来,不妨陪他们玩玩。算成,我实不相瞒,此次让势安(耿并)去邺城,还有一件要事,就是给许攸家中行贿。”
给许家行贿?好脏的计策!
李庙叹了一口气,深深拜服。
许攸一家在邺城乃是巨贪,世人皆知。行贿一招,可谓捏到软肋,打到七寸。
至于这行贿之人,李庙自然一点就通,除了田忠还有谁人?以分界楼在邺城外的庄园田亩之巨,许氏如何能不动心?况且此事无论如何,都查不到田钧身上。
双管齐下,使得四贤缠斗,李庙光听听就想吐了。身为治中从事的审配,只怕这下有的忙了。
他将信匣递上,举到田钧面前:“此乃荀参军之回信,火漆尚在,想必曼英已做出抉择。”
田钧嗯一声,不置可否。这封信他本来也想卖给审配瞧一瞧,可惜赵伦没有遂他心愿。
将信匣取过,拿出其中书信,见字体清晰隽秀,字迹与之前收到的诸多信函一般无二。
田钧摊在左手上,低头默读起来:“田公子临阵决机,某平生仅见。文若与于禁友善,若有心意,可以谨慎处置。
另有一事相告,豫州牧、左将军刘备有先锋之意。此人是衣带诏未死之英,阁下若能相遇,或许可以共画筹谋。”
阅罢,田钧闭目深思。半响后,喟然长叹:“荀友若藏得好深!”
随后将书信递给李庙,自言自语道:“荀谌之见识,未必不如荀彧。我上次投信给他,只是微微试探。他从句读之间,已猜出于禁在我手上,果然老辣。”
田钧之所以敢认定一直是荀谌在写信帮助自己,就是因为从于禁身上取出相同笔迹的书信。但荀谌不愧是智者,也从田钧投信的举动中,反向推测出于禁已经被生擒。
至于信中让田钧谨慎处置于禁一事,用词很是微妙。荀谌什么也没说,对于禁死活似乎根本不在意。只是劝田钧若想结识荀彧,对于禁要好生处置。
荀谌在此用了谨慎二字,不得不说用意很深。只有仔细品读,才能得出结论,那就是荀谌在劝田钧莫杀于禁。
好在田钧碰巧释放了于禁,此事没准会被荀氏过分解读。也许不久后,就有书信送来。
“公子言之有理。”
李庙赞许一声,语气中既有惊讶,也有笃定,仿佛对于荀谌的所作所为早就了然在胸一般:“荀谌蛰伏日久,果然私下与曹营暗通曲款。荀氏兄弟尽投曹氏,不过如此。”
“非也!”
田钧并不这么认为,李庙显然把荀氏想得过于简单了。
荀彧还有一件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这天下就没有几人知道。很不巧,田钧恰好清楚。
“荀氏岂为曹操尔?”
“算成岂不知,那荀令君冰清玉洁,天下无对,他既心存汉室,又怎为一家之功臣?”
心存汉室!
李庙震惊得无言以对,此事超出他的认知。
这天下谁不知道,荀彧与曹操乃是天作之合,哪有悖逆之理?
比如年初的衣带诏,荀彧不仅未曾参与,更没有出手阻止,眼看着曹操大肆清除异己。
荀彧要是心存汉室,岂不是自相矛盾?
田钧看出李庙的不解,并没有解释,因为他也同样想不明白。于是话锋一转,又扯到荀谌身上。
“我看这荀谌也并非是里通曹营,他不过是忠于家族而已。”
“算成且看,他在信中诸事不表,唯独提起一个与我不曾交集的刘备,原因无它,就因为刘备乃是衣带诏的苟活之人!”
李庙啊了一声,从未想得这么深远。
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说荀氏族人,并不忠于任何人,只忠于大汉天子?
这么说来,荀氏一族倒真是有趣!
田钧见李庙陷入深思,又挤出一句。
“只不过,让我甚为不解的一点是,荀彧对刘备深为厌恶,曾数次劝说曹操杀之而后快。但是荀谌则不然,他似乎对刘备印象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