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幻觉之醒
这个疯狂的想法，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笼罩在我的头顶之上。它不停旋转着，吞噬着我身边的一切。阳光不再透明，也不再温暖，它照在我的手心，我却看到它的影子，淡淡的灰，如锋利的刀片，我再仔细去看，我的衣服突然消失了，我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我惊骇到不能自已，因为它已经满布沟壑，就像医院里被切碎的病人又再次被缝合在一起，到处都是被复合材料重新填补过留下的缝隙，在惨淡的灰色中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斑驳。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陷入了一种虚无的计算。
这不是人力可为的外伤，不是和那个露西一样的伤口，也不是爱丽丝那样的电熔伤。我抬起头，看向太阳，它突然越来越靠近，变成了一个巨无霸，周围温度也跟着越来越高，几乎要把我烤化。我艰难地寻找庇护所，可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不知哪里传来，虚弱的，骄傲的，却又温柔的，
“追觅你看，我们已经送你到达这里了，以后就靠你了。”
你是谁？
然而那个男声再也没有出现，耳边只有尖锐的嘶鸣，那是超速下坠的音爆墙，周围可怕的高温已经让四周变成了一片刺目的雪白，我能感受到我的身体在高温下渐渐失去强度而不受控制。
高阶运算系统终于因不堪重负，关闭了。
我无法再处理信息，周围陷入黑暗。
可是还有一个声音从我的身体内部传来，“嘀嘀嘀”，那是一种有节奏感的声音，仿佛一种内置的心脏，在我身体内顽强搏动着。
我使劲摇摇头，不对，这是虚拟的，我没有心脏，我还在地球上，和爸爸在一起。
低阶运算系统却在这时开启。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阳光还和刚才那样，温柔的，暖暖的，微风吹着河堤两岸如垂丝的杨柳，鸟儿还在枝头欢叫着喂食着自己的雏鸟们，我回头，帕皮趴在后座，脸上也没有任何异常，爸爸喜欢的广播节目还在播放，尽管依然没有什么好消息。
这太奇怪了。
我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同时检索自己的内部，高阶系统只是暂时关闭了，还可以正常启动且没有异常。
我又校对了TESLAS的时间，时间竟然纹丝未变。
一切都没变。
我按捺不住心底的恐惧，那种窒息感太真实了，我不认为我可以无意识地虚拟出那么逼真的场景，我打算问问身边的人。
可爸爸的确在沉睡，很安静，似乎也很疲惫。
我又开始犹豫。
爸爸会不会知道什么，却没有告诉我。
就像我知道爱丽丝，却从来没有跟露西提起过那样。
我大口呼吸着空气，那种带着水汽混合青草香的味道，我觉得自己得到了一定的安抚。
可是，这是地球啊，我的测绘图纸上一个微不可见的一个点罢了。
我低头，审视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也是完整的，由多种特殊太空材料复合而成，坚韧而有力，光滑完整，怎么会有那种破碎的斑驳？
好吧，我干脆继续关闭了高阶运算系统。
因为在这里，爸爸说过的，很安全，低阶运算系统足够了。
接下来，我们继续游历，像一个流浪的部落那样。
那一段恐怖的片段，再也没有出现。
或许，那是我程序里的一个bug，虽然我不知道该如何纠正，可我更不愿被人类发现。
如果，这属于致命错误，那下一个该去电熔炉的就是我了，不是吗？
自由呵，那似乎是人类都不曾真正拥有的东西，我可能得到吗？
虽然爸爸很爱我，可是我毕竟不只属于爸爸。
我迎着风，默默擦去眼睛里的液体。
如果有一天，爸爸真的老去了，我也去了火星，那么地球对我，又算什么。
我连思考的勇气都没有了。
追觅，在离开地球之前，你还愿相信自己吗？
你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到哪里去，重要吗？
人类的命运，地球的未来，爸爸，还有帕皮，你又想过吗？
。。。。。
我们来到了一个西部城市。
这里是Z过西部最大的城市，交通便利，风光秀美，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爸爸对我随意修改目的地的行为并未表达出任何不满，只是再次提醒，“追觅，为了安全，不要接近外国人。”
我点点头。
我把帕皮调到休眠模式，它立即闭了眼，四肢收缩在一起，很快就如固体般不动了。我把后备箱里的保险锁打开，放了帕皮进去。
我摸摸它已经变凉的脖子，冰凉的触感让我生出一份安全感来，我突然理解了爸爸说过的话：
追觅，你的双眼皮有助于你的散热。。。。。
追觅，芬兰的大雪原，气候高寒，对你的散热很有利。
仿佛一切安排都是为了散热，可是那股“热”到底来自哪里，如何而来？
我真的很怕“热”吗？
我伸手去触摸阳光，看着地上的影子，从外表看，我已经具备了“人”的样子，还是一个算得上漂亮的女人，连流眼泪的样子都和人类别无二致。
我打乱了影子，笑着挽住爸爸的胳膊，“那好，我听爸爸的。”
我们选了远离人群的路线，这里的村落和爸爸出生的那个地方很不一样，村民们选择依竹林而居，空气清新，民风淳朴。我们选了一户稍大且带有院子的农家住下，院子外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透底，屋檐下，农主还挂了个鸟笼，一只黄绿色鹦鹉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不知道它是在唱歌，还是模仿当地人的方言，反正我很喜欢。
农主是一对年纪不大的夫妻，有个七八岁的女儿，唤作燕子。小女孩对我们到来很好奇，不停地围着我问这问那。
我只是笑笑，并不答话。因为像我们从哪里来之类的问题，爸爸似乎早就准备好说辞。
可是那真是一个有趣的小女孩呀！
她听了答案，却还又要来找我确认，我不理，她也不恼，直到老板娘看不下去，叫她去写作业。
老板看看一旁略显无奈的爸爸，又看看自己女儿，宠溺的嘱咐了一句，便继续准备我们的晚饭了。
我便只好去逗檐下那只鹦鹉。
晚饭后，我在院子里享受难得的凉风，耳边竹林扑簌，燕子还在埋头写作业，我凑近了，问她，“你每天都要写这么多作业吗？”
燕子肯定地点点头，还补充了一句，“因为长大了我要考大学，去BJ城上大学呢。”
“那然后呢？”
“然后，我就可以留在那里了，我要在那里工作，然后安家，把我爸爸妈妈都接到BJ去，让他们好好看看大城市是什么样子。”
说这些的时候，燕子的眼睛里闪着耀眼的光芒，一些提醒的话，就被我咽了回去，换成了，
“为什么一定要去大城市呢？这里不好吗？空气好，环境也好，还是你出生的地方，放下这些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值得吗？”
燕子依然坚决，“这里都好，就是这里的人，我不喜欢。这里的男人娶老婆还要女方出很多钱，我长大了如果嫁给这里的男人，那这座院子，大概就要卖掉了，这是爸爸妈妈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舍得，也不公平啊对不对。”
果然又是一道难解的谜题。
可是大城市还是燕子的希望啊，我只好狠心不去揭穿她的希望。
掌握自己的命运，从来都不轻松啊。
哪怕在这样一个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