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邪道
神州东土。
山东,淄川县城。
城南菜市街尾,一处门户紧闭的铺子中。
柜台边上,躺着一具高高瘦瘦,穿着简陋灰色长袍的男性尸体。
下一息。
谭玄的魂灵脸色难看的从这具尸体上脱离而出,脑海中的画面却还停留在方才他附身的时候。
当时,就在他附身在这具尸体上的刹那,一股强烈的排斥感,便从这具尸身的每个毛孔、部位传递到他灵魂深处。
不等他细细感知,另一股阴冷、可怖的气息顿时生出。
那股气息,令他毛骨悚然,不由得联想到了败亡、腐烂!
他有预感,若是他执意将自身魂灵附着在这具尸身上,他不但无法完成想象中的借尸还魂重新活过来,并且他的魂灵都将与这具尸体一同走向腐败。
彻底魂飞魄散!
而也就在这时,他的魂灵深处,一股恢弘的气息涌起,竟是摧枯拉朽般,将那股阴冷的气息撞得支离破碎。
这使得他自身魂灵在这具尸身上的去留权再次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与此同时,存于他魂灵深处的那本神秘《蛊书》陡然绽放光华,一道信息化作一枚枚金色文字,蓦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此具身体剩余阳寿:无】
【还阳失败】
剩余阳寿无?
还阳失败?
什么意思?!
谭玄魂灵悬浮于铺子内,心下揣摩这道信息良久,终于,他有了些头绪,心中渐渐明悟。
他若想成功还阳,应该只有寻一尚有阳寿残留的躯壳,亦或者实在难寻……便只有主动夺舍活人身体了。
起初他也不是没想过,在城内找个孕妇钻进肚子里去,跟其中尚且孱弱的婴儿魂灵争夺一番。
但那些个孕妇身上仿佛有一层红光笼罩,且身上三把阳火格外旺盛,令他心生悸动!
每每靠近,都会不由自主退避三舍,不敢轻举妄动。
缓缓收敛思绪,谭玄视线透过铺子窗格,看见外头夜色开始褪去,当即意识到距离辰时天色大亮应该已经不远。
是时候离开此处,先寻一安全稳妥之所,熬过白天才是。
这般想着,他身形便已开始行动,缓缓飘荡而起,径直穿透屋舍墙壁,来到铺子外面。
随后朝着记忆中刚进入城内时,于城池上方俯瞰,记下的城中布局路线缓慢移动。
……
光阴若白驹过隙。
谭玄魂灵在这淄川县地界,不知徘徊了几个日夜,昼伏夜出。
经过这些时日的夜晚游荡,为了尽快物色好能够成功还阳的躯壳,他几乎已经探索遍了大半个县城。
【此具身体剩余阳寿:无】
【还阳失败】
……
【还阳失败】
……
【还阳失败】
……
然而,一直收获寥寥。
他打算的是,先探查完城池内可能满足条件的目标,若是没有,再考虑夺舍活人一事,毕竟夺舍一事凶险万分,需要与躯壳原有主人争夺控制权,稍有不慎不说还阳,自身很可能都要搭进去。
他有预感,届时若是失败,便是连保持现而今这般状态恐怕都是一个奢望了。
而目前为止,整个淄川县城,则只剩下城东那一片上方朱紫之气盎然的区域没有探索了。
除了城东,其它地方,这城内另有三处,他从踏进这城池第一时间起,便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文庙,武庙,城隍庙。
谭玄还记得他刚飘荡至淄川县城上方时,还没进入,夜色下的视野中,这三处地方萦绕着的五彩神光气势巍峨,就令他心底犯怵。
他可不敢去尝试,一旦靠近那三个地方,自己会不会被发现,随即受到拘押或者遭遇更严重的后果……
同时,他平时即便夜里在这城内游荡探索,也是万分小心。
来到这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世界,谁敢保证这淄川县城内,没有一两个道法通玄的道士、和尚?
万一迎头撞上……
那个画面,谭玄不敢细想。
当然,不提自身还阳一事,谭玄这些时日,对这个世界的信息掌握,已经做了一个深入了解。
当下是轩辕历四千三百二十二年。
在谭玄原来那个世界,这个时候应该处于明朝天启年间。
但这个世界,却有些迥异,历史在元末发生了一个重大的转折,两大汉人军阀陈友谅与朱元璋之间的战争,却是以陈友谅的胜利为结果,定鼎天下。
随后驱逐鞑虏,恢复中原。
国号为汉,史称陈汉,定都江西江州,称江都。
当今天子名唤陈寿,年过四旬,登基刚满十年,年号天顺。
至今,陈汉王朝国祚已延绵了近三百载。
……
数日后的一天夜里。
谭玄再三权衡之后,终是决定进军东城。
……
【此具身体剩余阳寿:无】
【还阳失败】
……
【还阳失败】
但探寻半旬后的结果,却是令他愈发心灰意冷,只觉还阳之日,遥遥无期。
当下这魂灵度日,昼伏夜出,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使得他不禁隐隐思索起夺舍一事的可行性。
——
夜幕低垂,淄川县城布满了朦胧的黄灯,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芒,像一片迷雾笼罩在城池上空。
城中各种建筑结构和大小巷子交错排列。
古朴的四合院建筑物体坚实,白墙青瓦,石板小巷铺设得干净整洁。巷子里面种满了沿街开花的季节植株,屋内香火袅袅。
此刻,这座城池建筑上方,谭玄魂灵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这些天,探寻无果,谭玄索性看起了这城内百姓的人生百态。
苦中作乐,竟也有滋有味,感慨颇多。
光是城中非富即贵之人居住密集的东城区域,谭玄一连数日下来,看在眼中的高门大院腌臜之事,便不计其数。
譬如富贵门庭老爷与儿媳之间,上演的《红楼梦》典故“冰糖莲子羹”,这城中就不下四五处。
另有富商常年经商在外,客居异地,府内夫人寂寞难耐,背着丈夫.偷.吃的,不知凡几。
甚至,谭玄还看到了一些荒诞、匪夷所思的事:
东城有一豪商久在外地,这几日回来,与久旷的夫人同床共眠,但被自家蓄养的白犬瞧见,竟是扑上床头,将那豪商一口咬死,随后代替男人的位置,在床榻上卧下……
事后豪商夫人却对外隐瞒不报,倒是与那渐得人气、生了点滴灵智的白犬,更像是一家人。
北城区域一个叫许安的汉子,而立之年,好喝酒,每晚在城外北面陇水上打鱼,有一水鬼与其共泛于一舟之上,与之共饮,其却不自知,引为至交。
城外村落,有一耍蛇为业的男人,待豢养之蛇超过三尺之时,便于东山林中将之放生。
……
“淄川……淄川……原来,这是聊斋世界啊……”
在这淄川县地界待的时日渐久,谭玄终是从点点滴滴事件中瞧出了些端倪。
心中暗衬间,他魂灵缓缓飘落至东城一户与他同姓的宅院之中。
这几日,他都在这户人家的后院落脚。
准确的说,是在后院池塘边上的一颗茂盛榆树下。
三进的大宅院,这般门庭自是非富即贵。
府中老爷名唤谭卫宏,而立之年便金榜题名,二甲进士出身,曾主政河南任南阳府同知,正五品官员,素有人脉,富有家资。
但在三年前,年过四旬的谭卫宏病逝在任上,余下家中一儿一女,与结发妻子,这使得原本蒸蒸日上的谭家,一下子如同霜打的茄子。
当今皇帝陈寿闻讯下旨厚葬,加封了谭卫宏不少虚衔,并封其发妻谭氏为三品诰命夫人。
然而却独独遗忘了谭卫宏的一对儿女,竟是未曾给予丝毫萌荫,也不知有何用意。
不过好在其子谭霖,倒也是个争气的,俨然同样是个读书种子,在谭卫宏病逝的第二年便考中了秀才,获得生员身份。
弱冠之年,在其母谭氏的帮衬下,勉强撑起了门庭。
但事与愿违,好景不长,谭霖在中了秀才后,不知何原因,竟对科举意兴阑珊,反倒痴迷上了山间野道的吐纳导引修行之法。
每日练习,寒暑不断。日子一久,似乎大有收获?
……
在谭家落脚半旬后。
这一天夜里。
谭玄本欲如往常一般,昼伏夜出,离开谭家去淄川地界各处,见识一下更多的光怪陆离的事与物。
但看到谭家公子谭霖所在屋舍的上方,似有隐隐的红光闪烁,不由心中生奇,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这些时日,他已是发现,这般状态下的自己,并不普通,哪怕是这世界人死后,魂灵未曾消散而化作的鬼物,似乎也瞧他不见。
同时,随着他白日昼伏时一直默念《蛊书》上的法决,自身状态与最开始相比,已是判若云泥。
灵魂本身愈发凝实,自己低头看上去与常人的身体无异。
此番变化自是令他平素在城内外行动时,更具底气,虽说依旧小心翼翼,但已无最初时的心惊胆战了。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因为种种原因得以逗留阳间的阴魂,好像无法如他这般不断尝试还阳!
他不止一次观察到,有阴魂不甘,想要再次回归自己腐烂的躯壳,亦或者寻找他人的尸体意图借尸还魂。
但那些阴魂没有一个例外的,尝试没入尸体后,便如泥牛入海,没了任何动静!
最后尸体一点点腐烂,化为大地的养料。
这不禁让他想到自己初次尝试还阳时,那莫名从尸体透入灵魂深处的阴冷、可怖气息!
而他与那些阴魂之间不同的点,除了自己原不属于这个世界外,便只有此刻存在于他魂灵深处,那在原来世界他于学校后巷的杂货铺子勤工俭学,铺子老方赠予他的无字《蛊书》了。
……
片刻后。
谭玄魂灵缓缓飘荡,穿墙入内。
屋中。
此刻盘膝静坐着一个面容儒雅的高大青年,腰间一片墨玉悬挂,浑身书卷之气呼之欲出。
这青年自然便是谭家公子谭霖,字晋玄。
其双目紧闭,五心朝天,一呼一吸之间,仿佛极有节奏规律。
忽地,谭霖眉心微皱,因为他竟是听到耳中有细小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宛若苍蝇般嗡嗡作响,又似是人在呓语。
细察之下,却并无所获。
良久,谭霖重新静下心来,呼吸吐纳。
然而不多时,他又是感觉到自己耳内深处有异样,这一次,呓语声响起的同时,一丝微痒之感随之出现。
过了一会儿,他顿觉耳中有东西向外爬出,奇痒无比,好似原先耳中钻进了什么虫子一般。
心下一惊,谭霖骤然睁开眼,只见有一拇指大小的物体从他耳廓坠落在地。
眯眼看去,见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小人,形状狰狞,犹如夜叉,落地之后,伸展身形,随后便在地上绕着他走起了圈子,并且朝着他龇牙咧嘴。
谭霖如遭雷击,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呆坐不动。
突然。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谭霖察觉,稍稍回了神,但却见地上那小人仿佛预知到了什么可怕之事一样,站立原地,瑟瑟发抖起来。
下一息。
哐当!
一声巨响,屋舍对外的窗格俨然应声而开。
随后一股诡异的狂风大作,那拇指大小的小人好似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道给摄了出去!
也就在小人被摄走的霎那,榻上原本盘膝而坐的谭霖犹如被重击,宛若漏了气的气球,浑身气息萎靡,精气神全无,失魂落魄。
喷出一口鲜血,谭霖向后重重倒去,不知生死。
屋内一畔。
见此电光火石一幕,惊疑不定的谭玄当机立断,魂灵状态下的他,向屋外径直飘去,发生这等诡异之事,当务之急自然是赶紧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飘至屋顶,谭玄心生所感,目光下意识的往远处谭家院墙处看去。
只见夜幕下,此时一个留有撇长须,脸色黝黑,身穿深色道袍的中年道士,身形轻捷如燕跃上的青砖院墙,眨眼间便要不见了身影。
但其似是有所觉,最后竟是回首看了谭玄所在位置一眼。
目光宛若实质般投注过来。
见状,谭玄心中一紧,连忙默念起那来源于神秘《蛊书》的法决。
也就在这时。
城内文庙、城隍庙,这两处所在区域神光大作。
转瞬间就有振聋发聩的怒喝声传来:
“真是好胆!竟敢在我淄川城内行此邪术!”
声音震震,同时有五彩光华凝聚的人影从庙中神像内脱离而出,向中年道士飞冲而来。
但这一切,常人听闻不到也看不见。
院墙之上,那道士闻声脸色微显凝重,手中法决掐动,数息后身形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
只不过,在其身后显然有两道五彩光华流转的虚幻人影,对其紧追不舍。
……
夜半时分。
谭玄魂灵飘入城西的一间简陋民舍。
在角落处作悬浮状,他四下扫视了一眼室内环境,对此刻正在榻上酣睡的中年夫妇视若无睹。
到了这时,谭玄才有时间查看起之前在谭家谭霖屋内,那拇指小人出现时,《蛊书》显化于他脑海中的一道信息:
【人参果:耗阳寿人气、魂魄精华,以人炼之法催生而出,品质丙等,服之可延年益寿,增长修为,无后遗症】
这是人参果?
谭玄瞳孔微缩,不由回想起那形状狰狞,犹如夜叉的拇指小人,细思之下,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也就是他现在是魂灵状态,不然恐怕一身汗毛都倒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