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旧日传奇2
“永和十年,也就是去年。”
马岌双眼看着屋顶,流露出了迷离的神色。
“亦是如今日一般的深秋……”
凉州的秋天一向比其他地方更为萧索。
枯败的黄叶随风落在黄土地上,往来急匆匆的脚步又溅起一阵尘土四散,也是黄色的尘土宛若昏雾弥漫,将姑臧的宫城都染上了凋零的味道。
桓王张太临不过才二十七岁,刚刚才收到从晋国发来的加封诏书,尚未来得及受诏,忽然就一病不起。
尚书令马岌焦急的在宫门外来回踱步。
他虽然已经按照谢艾的计策落子,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主公这一病来的太过突然,此时布局未成,却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一个面容肃穆的矮个官员从宫里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来人是郎中令丁琪。
马岌一把拉住了丁琪的手,把他扯到了宫门边的角落里。
“情况怎么样?”他急切的低声问道。
“非常不妙。”丁琪黝黑的脸上满是愁容。
“主公已经病了七天了,听御医说,现在连饮水都十分困难。只怕是宾天之期已不远矣。”
马岌并未表现出多少意外之色,对于这般状况他早已是心中有数。
他真正担心的是其他事情。
“长宁侯那边是什么动向?”
丁琪小心的向周围看了一圈,才低声道:“现在尉缉那厮已经控制了宫城内的所有警备力量,随侍在主公身边的除了长宁侯本人,就是他们那边的亲信之人。”
“连几位王子想见上一面都必须要由长宁侯亲自陪同。”
马岌咬牙切齿道:“我也刚刚探得消息。”
“如今这姑臧城的六门卫士已经全部被赵长所撤换,如今的城卫军可以说是只听他一个人的号令。”
丁琪忧心道:“他们三个人结成了异姓兄弟,听赵长的命令不就是等同于听长宁侯的命令。”
“朝廷上那些还敢提出觐见请求的群臣,最近好多都忽然失去了踪迹,剩下的也都打着明哲保身的主意。”
“只凭我们两个,怕是也难翻起什么大浪来。”
马岌转头看向了空旷的宫门内,白石地砖洁净无尘,可是下面却不知埋了多少人的尸骸。
谢艾当初的预言没有半分差错,只是主公的一场大病,长宁侯立刻露出了凶恶的獠牙。
这些心存幻想的群臣,根本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太子殿下正在宫中吗?”马岌问道。
“太子与太子妃俱在宫中。”丁琪坚定答道。
“主公现在昏迷之间偶尔清醒,常常呼唤谢将军的名字,这多亏了太子妃从旁暗示。”
“所以遗诏之事……”
“嘘!”马岌赶紧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说话。
“这等事情岂可在大庭广众议论,你这么不稳重,小心以后招祸!”
他一扯丁琪的衣袖,示意对方跟着自己回府。
……
深夜里,尚书府书房之中。
马岌坐在案前看着烛火发呆,丁琪在屋子中间一圈一圈的踱步。
“谢将军他还在酒泉呆着不动么?”他收住焦躁的步子,向着马岌问道。
“如今整个凉国都在看着冰台的动静,他只要稍稍一动,立刻便是一场大乱。”马岌沉着声音答道。
“他只要离了属地,各镇慕其威名或者心向王室的重臣都会兴兵相随,进逼姑臧。”
“到时就是一场弥天大祸,无论是哪一方胜了,张家三代的基业都将难以为继。”
“冰台更有可能被迫背上弑君篡位的罪名。”
这些话早在俩人商定计策的时候,谢艾就曾经对他说过。本以为是极难发生的倒霉局面,却想不到这么快就发生在了两人的面前。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看张太伯逆乱阴阳,颠倒乾坤?”
丁琪压抑着怒火,口气有些不善。
“不然能够如何?”马岌的语气也差了起来。
“忠臣要考虑的事情永远比这些虎狼之辈多一点,他们只要考虑成败就可以了,我们却还要考虑百姓的福祉,国祚的绵延,主上的安危等等。”
“除非你也想像他们一样做个权臣!”
说到这里,马岌不由想到了自己曾经对谢艾说过的话。
“为天下苍生计,不惜身命,不避祸咎,不诱于誉,不恐于诽。”
自己当初说的容易,如今要做起来,却是何等困难。
马岌如今身在局中,才不由得感叹起当日谢艾计策的决绝之处。
他主动上表弹劾张祚一党,不惜将自己光明正大的摆在对方面前,明面上受到贬斥外放为官,却又暗中布下此等局面。根本就没有半点考虑过自家的毁誉祸福。
换做是自己,只怕根本就连想都不敢多想。
丁琪和马岌俩人怄着气,互相之间谁也不理谁。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静谧。
直到窗外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磕磕磕。”
“何人!”屋内的俩人立刻警觉起来,丁琪已经按住了腰间的长剑。
屋外传来了一个有些焦躁的温润女声。
“父亲,是我。”
“苇儿,快进来!”
马岌一按丁琪执剑的右手,上前打开了窗户。
浑身黑色紧身衣裳、蒙着脸的身影一跃跳入了房中。
马岌顺势关闭窗门,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宫中可是……”丁琪的话才问了一半,就被马江月打断。
她一把扯下脸上的蒙面巾,急切而慌张的低声说道。
“主公已经薨了,明日就会昭告天下!”
这个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将丁马二人震惊当场。
可坏消息还不仅于此。
“主公宾天之前,留下遗诏要师父回朝担任卫大将军,都督中外军事,辅佐太子殿下。”
“长宁侯串通尉缉矫诏!已将师父的名字改成了他张祚!”
“只怕明天也会同时公布!”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震的二人说不出话来。
马江月使劲的摇晃着马岌的手臂,才把他摇醒了过来。
“我等必须立刻告诉师父知道!”马江月焦急的说道。
“慢着!”马岌渐渐清醒过来。
他是辅佐凉国张家三代的老臣,成王张茂建国之时便是其手下的参军。
虽然不如谢艾这般天姿卓绝,可也是久历朝堂诸般风波而屹立不倒的政治家。
他在一瞬间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些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马岌小心翼翼的向马江月问道。
“我是花了不少金银向尉缉手下的小黄门买的消息,自己也是趁着夜色找到了巡宫卫士的空档偷偷溜出来的。”马江月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的回答了马岌的问题。
闻言,马岌脸色瞬间变的苍白。
“如今这般局势,张祚他就是个白痴也该知道不动声色!又怎么能让你这么个小丫头如此轻易的就获知这样要命的情报!”
“你是说……”丁琪的脸色也变了。
“大事不好!”
仿佛是为了印证马岌的判断,尚书府外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锣声,无数兵卒冲开了府中奴仆把守的大门,向着院子里涌来。
几人所在的书房外面,隔着纸窗,都能看到一片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