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国的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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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深宫夜会

“吱~嘎~”

宫门被人缓缓拉开,老朽的合页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一位年轻俊美的华服少年出现在了邓羌的面前。

那少年微笑道:“邓都尉,累你久等了,陛下正在里面等着你。”

邓羌连忙施了一礼,也不回话,疾步往殿内走去。

殿内灯火辉煌,四周主柱上挂着的烛光熠熠。

却也掩盖不了朱漆长案后面,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深沉暮气。

看他的样貌,似乎才不过三四十岁,面容棱角分明,五官坚毅宛如石刻,下颌上的长髯依然乌黑,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不见一根杂色。

但他的脸色却有些白了,衣衫也有些乱了,似乎是故意扯开了领口,好让自己呼吸顺畅。

虽然殿内灯火通明,但他看向案上文书的时候却伏的极低,用力的眯着眼睛,眉毛都锁在了一起,时不时还轻轻咳嗽两声,显得极为疲惫。

“请陛下保重龙体。”邓羌在五步前站住了身子。

说完了话,他深深弯腰,并不直起身来。

秦君苻建也不抬头看他,将一封书笺随手放在案头,自顾自的依然在批阅奏章。

他说道:“长乐信中所说的,可是你请他写的?”

邓羌答道:“下官只是把事情经过向太子殿下做了汇报,这信是太子殿下自己写的。”

苻建仍旧一边批阅着文书,一边说道:“你把事情经过详细说来听听,一个细节也不可遗落。”

邓羌答了一声:“遵命。”他这才敢直起身子来,只不过双眼依然看着地面,用低沉的声音将前些天的事情娓娓道来。

待他说完,苻建也已处理完了文书,他一手托着脑袋倚靠在案上,眯着眼睛看向邓羌,问道。

“这么说来,你们只是在行军途中遇到了这吕婆楼的两个弟子被晋军细作所掳,并无其他证据?”

邓羌答道:“正是如此,所以太子殿下才让我送来书信,请陛下裁夺。”

“就为了这点捕风捉影的线索,便要我下令全面调查汉人,长乐他还是这么不稳重。”苻建的声音似乎有些生气。

邓羌一言不发,垂手肃立。

倒是一旁的英俊少年接口道:“堂兄他一直将家父视为毕生追求的目标,此时听闻家父忽然过世,一时难以接受。”

“所以才会显得有些冲动而已。”

苻建叹道:“他若是只想当个统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这般冲动自然无事。”

“可他是我秦国太子,未来的大秦皇帝,连半分任性都不可以有,又岂能有些冲动。”

那少年道:“陛下说的是,可这人心肉长,心中情绪压抑的了一时,又怎能压抑的了一世。”

“若不能及时宣泄,早晚会反伤了身子。”

苻建瞧了对方一眼,道:“坚头儿,你可是在拐弯抹角的劝我好生休息,不要将哀思憋在心里?”

那少年直言不讳道:“不错,看到陛下现在这般模样,家父就是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的。”

“您对家父的兄弟之情……坚头儿感激涕零。”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您身系天下,又岂能因此伤神劳形。”

“恳请陛下保重身体,这些奏章晚点批阅也是一样的。”

苻建轻轻摇头道:“五年前,你祖父去世的时候,对我俩兄弟嘱咐,要我俩入主关中,占据三秦之地,缓图中原。”

“而今这我们刚刚在关中站稳脚跟,元长就离我而去。”

“这皆是我往日太过懒惰之故,若是我再勤奋一些,或许元长他就能看到这秦国大旗…立在…立在……”

他回忆起兄弟俩人的往事,悲伤再次袭来,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不住捶胸,连连咳嗽不止。

少年慌忙上前扶住了苻建的身子,又从案头取过盛满汤水的玉碗,喂到了他的嘴边。

邓羌站在前面一动不动,只是把头埋的更低了点。

好一会儿,苻建才缓了过来。

他靠在少年的怀里,缓缓向邓羌说道:“听说你的妻子就是雍城的人?”

邓羌闻言,吓了老大一跳,立马跪在地上,俯首道:“下官此事俱是出于公心,绝不敢因为家中些许小事就干预了国之大业。”

苻建淡淡道:“我又没问你出于什么目的,你慌个什么劲。”

邓羌在地上跪伏不动,哪里还敢回话。

苻建自顾自道:“无论你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胡夏一体乃是我大秦定下的立国之策,任谁都不可以破坏。”

“长生这个小崽子想要屠杀雍城百姓,我当然不会让他得逞。”

“而长乐想要推动全面调查汉人,也绝无可能。”

他紧紧盯着邓羌道:“你明天带我的口谕过去,告诉长乐。”

“待晋军撤退之后立刻去雍城接掌老三的兵权,要是去的晚了,小心老子的鞭子!”

邓羌心中哀叹:看样子陛下已经怀疑我是出于私心,我已是不能再去雍城了,就是不知道这城里的百姓,陛下准备如何解救呢?

只让太子赶快过去,恐怕会来不及。

他心中虽然有疑惑,却不敢问,口称领旨后,就要站起来退走。

哪知邓羌刚刚站起了身子,又被苻建叫住。

“随你一同来此的两个吕婆楼的弟子现在何处?”他问道。

“下官已经命人在城里陪同保护,现在应该是找客栈睡觉去了。”邓羌老实回答道。

“你明日一早和东海王过去见那两个孩子。”苻建吩咐道。

邓羌突然听到已故的东海王三字,觉得有些恍惚,他不自觉的抬起头来,正迎上了那英俊少年明亮的双眼。

“邓都尉,”那少年道:“陛下是在保护你呢,你怎的还想不明白?”

邓羌恍然大悟,连忙鞠躬道:“下官领旨!”

接着又转向少年施了一礼:“感谢东海王提点之恩!”

眼前这位少年便是东海王苻雄的嫡长子苻坚,苻雄逝去后,自然应该由他来承袭爵位。

也只有他才是最适合调查苻雄死因的人。

他邓羌虽然也是高门世家的子弟,可不过是个汉人。这氐人皇家宗室的事情,随便沾上一点,他未来都将难以脱身,随时会有性命之虞。

邓羌退去后,苻建轻轻拍着少年的手背,温言道:“这苻家上下,也只有你能够体会我的苦心。”

“你这一趟去调查元长的事情,切记不可挑起胡夏之争。”

“也不可伤了我大秦的颜面。”

他补充道。

“坚头儿,你的任务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