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兵灞上
蓝田灞上,晋军大帐之中。
几位身着甲胄的将军正围着中间的长桌议论,时不时俯身查看着桌上的沙盘。
沙盘之中,用砂石垒了一座巨城,正是故都长安。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光全甲,头发规整束在颅顶的中年男人。
他满面虬髯如钢针般向外刺出,五官像石雕一样坚毅,双眉紧紧锁着,盯着眼前的长安城。
自他三十三岁出镇荆州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数月前更是击败了晋朝中最大的政敌陈郡殷氏的殷浩。
如今的他权倾天下,如日方中,江左朝野再也无人能与其相争,这苍茫天下也将成为他一个人驰骋纵横的舞台。
只需要攻下了长安。
一个粗粝如砂石般的声音道:“明公,今已探明这长安城中不过数千老弱。”
“司马伟长兵出子午谷,侵略如火,直逼长安!”
“凉国王擢已攻陷陈仓,与我军遥相呼应!”
“三辅豪强纷纷遣使来信,愿与我军共同进退!”
“昔年愍帝衔壁扶棺之耻,今旦日可雪!”
“此正是创立万世不朽功业之机!”
“明公!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没有抬头,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说话的是顺阳太守薛珍,河东薛氏的嫡系族人。
这些日子就属他劝的最勤,这样的话,自己一天起码要听三遍。
只是现在的桓元子已经不是十八岁那个泣血枕戈的少年了,他如今是万人之上的大将军,要考虑的东西很多。
桓温开口道:“公瑰所言极是,但是我军这一路久战,将士俱都疲敝不堪,军中粮草也有所匮乏。”
“长安城坚粮足,绝非旦夕可落。我们想要攻城,还是要先做好准备才行。”
薛珍虽然出自河东薛氏,但已经从军多年。豪门大阀里的奢靡贵气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只剩下一幅沙场百战的悍勇模样。
他听了桓温的话,心里的本就急迫的心情更甚,不由呛声道:“什么做好准备,我看你分明……”
“主公!”一个清亮的声音终止了薛珍的口舌之祸。
那个声音道:“前日有探子来报,那东海王苻雄此时已经到了长安城中。”
“苻元才此人文武兼备,一生征战几无败绩,善出奇谋,常常以少胜多。”
“如今我方探报这长安城中只有六千老弱残兵。若是情报属实,此人又怎会甘入险地之中?”
“下官以为,其中必有诡诈,主公不可轻忽。”
桓温抬起头来,欣慰的看了那人一眼。
说话的只是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头上扎着赭色的头巾。他身量挺拔,姿态优雅,在这一群高大的具甲武将之间犹如红尘明珠,叫人过目难忘。
他是高平郗氏的郗超、郗景兴。
他们高平郗氏源出上古苏公苏忿生一脉,昔年随司马元帝渡江南狩。论起出身血统来,比他万宁桓家高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就是御座上的河内司马也有所不及。
就是这样的名家子弟,如今却成了自己的府掾。
桓温对郗超极为优待,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名家身份,更因为他的才华学识。郗超此时说的话也最合他的心意。
他知道自己如今按兵不动,麾下的骄兵悍将早已按捺不住,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等着建功立业的时机。若是没有一点合理的原因,只怕自己也很难压服众人。
他向郗超投去了鼓励的目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郗超微微一礼,继续说道:“以下官看来,此时不宜轻举妄动。”
“首先应该多派探马暗哨,时时打探长安城中情报。其次,江陵那边的粮草辎重也应该及时催促,不可断了补给。”
“而今长安城外田亩稍黄,我军可以先行派遣士卒收割,一来避免为敌人所用,二来也可充作粮辎。”
“司马将军在长安城西活动,即将与西凉的铁骑汇合。秦军必不能坐视不理。”
“只要长安城中秦兵一动,便是我们最好的出兵之机。”
“到时两路夹击,长安之战便再无变数!”
“非常好!”桓温抚掌大笑道:“人人皆言盛德绝伦郗嘉宾,江东独步王文度。”
“我看那王文度与嘉宾相比,却是相去甚远。”
“主公谬赞了。”郗超谦虚的弯腰施礼,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这俩人一唱一和,便把往后的晋军战略方针给定了下来。
座下的骄兵悍将纵有万般不情愿,此时也说不出个明白的道理来,只得纷纷称诺。
就是那气哼哼的薛珍也不得不抱拳同意。
薛珍出了帅帐,越想越是生气,往自己军营行去的路上,一路抬腿踹倒了好些挡路的箱包。
他骂骂咧咧的走近了自己的营帐,却听道帐里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道:“五叔,怎么生那么大气?你是不是又去找桓将军的麻烦了啊?”
“威明?”薛珍惊喜的掀开帘帐。他今天处处受阻,就是因为自己手下缺了一个像郗超这样的谋主,如今他的侄儿薛威明到了,他怎能不喜出望外?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转了回来?可是想清楚了,终于决定在老叔这儿出仕了么?”薛珍笑问道,自己这个侄儿足智多谋,有他在此,明天定能和那郗超掰一掰腕子。
“哎~,您老人家可别害我。”薛强连连摆手,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桓将军他虎威太甚,我可伺候不起。要我说,您老人家也应该早些想好退路。”
“他是孙仲谋、司马宣帝般的人物,您老人家没事别老去招惹他。别看他平时和颜悦色的,要是日后算起帐来,一准饶不过您。”
“他能怎的?还敢滥杀朝廷大臣不成?”薛珍一听对方提起了桓温,心头的火就噌噌直冒。
“难说……”薛强瞧着自己五叔这个样子,也知道该说的都说了,再劝只是凭空伤了叔侄间的和气,也只得欲言又止的住了嘴。
“你不是回来当官的,那你回来干嘛?”薛珍却不愿意就这么放过他,他追问道。
“唉~。”薛强长叹一声,道:“谁叫我有一个爱凑热闹的师兄呢?”
“你这么多师兄,说的是哪个?”薛珍随手解下腰上的佩刀,放在了案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还能是谁有这本事,提溜着您的好侄儿来回奔波?”薛强眨巴着眼睛道。
“是那个自称华阴孤峰的王家小子?”薛珍笑道:“此人倒是有些薄名,可惜剧县王氏不在一百零八家之中。”
“他便是来了我晋国也难有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