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忆

许多年以后，再回到这个镇，是在一个下着不大不小的雨的下午。回到家中，已是晚饭的时间，坐定后没多久，母亲告诉我，黎家守宅子的去世了，那家宅子现在空了。晚饭过后，我准备出门走一走，顺便去看看那座宅子。宅子在河对岸，进宅子的第三间房，便是云中以前住的地方。

云中是黎家的大儿子，他的父亲是一家当铺的老板，年轻时，他的父亲做过船工，后来在做船工时遇到经常坐他船的本地当铺的老板，那时他的父亲觉得做船工一辈子都是苦力活，经常风里来雨里去的，就想将来能在遮风挡雨的屋里工作，凭借自己的厚脸皮，他的父亲搭上了这个当铺老板，并且想方设法终于当上了当铺老板的学徒。之后不知为什么，当铺老板的女儿看上了他的父亲，说什么也要和执中的父亲在一起。当铺老板当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于是有一天，趁着当铺老板出门办事不在家的时候，这两个年轻人逃离了父亲，来到了我们的这个镇。凭借着从当铺老板当学徒存下来的钱以及女孩从家里带出来的金银细软，他们在这个镇上开了第一家当铺，起初他们一家住在当铺旁边的一个小院子，后面当铺的生意好起来之后他们买下了现在的这座宅院，并一直住到最后。

生下云中三弟之时，云中的母亲因难产去世，他们的父亲没有太多的难过，丧满之后就娶了第二个妻子。云中母亲去世之时，云中十岁，他曾经问过他的父亲，为什么一起吃苦，不顾自己家里阻止也要和当时还是个穷学徒在一起的妻子去世你却不曾流露悲伤之情。他的父亲回答：我迟早都是要去见她的，无需难过，悲伤。“可是你为什么又那么快娶了第二个？”“我只是想让你们能有个贤淑的人抚养”

可是说完这些没多久，他们的父亲就把云中的三弟送去给了他们的外祖母抚养，三弟被送去给外祖母抚养之后，他们的父亲和他们的继母也不和云中一块吃了，每次饭菜好了之后家里的仆人都会把饭菜分成两份，一份送往他们的父亲和继母的房间，一份分给了云中和二弟以及祖父祖母。多年以后在执中父亲的丧礼上我曾经问过云中对他父亲的评价，云中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有回答。葬礼三天之后，云中离开了家乡，一直到去世，只回来过两次，一次是他三弟的死，一次是他二弟的死。

镇上有一个私塾，是镇上的人家合资创办的，镇上的孩子都是在这个私塾完成了启蒙，也是在这个私塾，我和云中相识。那时的云中身材比一般的孩子要矮，但是脸上还是有挺多的肉，眼睛是一双三角的丹凤眼，头发垂到肩上，穿得衣服比我们这些孩子干净很多，不像我们这些孩子穿的粗布麻衣，云中时不时地还能在一些重要的日子穿上丝做的衣服。不知什么缘故，云中对人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表情，他也从来不参与我们的玩闹，课间的时候自己在座位上练字。由于家庭条件比较好，加上云中母亲爱看书，所以云中很小的时候便由母亲教会了一些字，并且云中写的一手好字，他的字清秀，如夏天的莲花，看起来那么赏心悦目，但是私塾的老师却不喜欢他的字，觉得他的字太过于柔弱，不像一个男孩子该有的模样。不调皮，还爱学习的孩子总会得到老师的喜爱，但云中是个例外，他总是喜欢在课堂上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就比如，我们学到《大学》的时候，讲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云中站起来问先生，“在明明德里面的德是什么呢？”“个人修养，品德““这些个人修养和品德是谁规定的呢”“先贤”“他们规定的我们一定要执行吗？”“是的”“不执行又会有什么问题呢？”先生不想再继续下去，只能走到云中座位，按着云中的肩膀让云中坐下。

私塾的老师是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在我们上学的第二年他去世了。去世以后，从外地来的王良师傅接替了这个职位。听人说，王良师傅是一个儒学大家，在社会上有着很高的声誉，有一天觉得在外面社会上过得累了，无聊了，于是想找个清静地方教练书过日子。陪同王良师傅一块来的是他的女儿锦诗，年龄和我们差不多，锦诗是王良师傅快五十岁的时候生下来的，锦诗四岁时，母亲因病去世。

王良师傅课堂上不像以前的老师那样只负责教不负责解答，相反他很喜欢学生们问他问题。于是，以前不受老师喜欢的云中却深得王良师傅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