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森林（1）

这是我们在这片梦境中停留的第三百五十八个昼夜。

X-18曾开玩笑地给这片梦境起名为“黑森林”。

我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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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起刀落，最后一只犬型魇倒在我脚边。

“这刀也钝了。”我嫌弃地看一眼近似翻卷的刀刃，将其扔回无限袋中，“撤？”

V-84点点头：“估计一个昼夜之后还有最后一波，干完就可以收工了。现在先回去歇歇吧。”

他把自己手里的刀也扔进无限袋里，顺带扯下了自己胸口上几乎灯枯油尽的照明胸针：“还有照明的东西吗？”

“只剩这个了。”我掏出来一盏十八世纪样式的油灯。

之前像样点的蜡烛和照明棒都用完了，连火柴也只剩半包了。

“还凑合。”V-84擦燃一根火柴，手护着点燃油灯，“想开点，至少还有光。对了，你的伤？”

“本小姐的自愈能力可不是盖的，区区几处狗牙印——嘶……”我满不在乎地拔腿就要走，却不知是不是刚刚那阵打斗的紧张过去了，小腿处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借着光略一查看，创口竟是又撕裂开了，甚至还竟略有扩大的趋势。

V-84和我对视一眼：“事情不太妙。”

剧烈活动之下伤口撕裂或许挺正常，但对于我，这么一个其余能力均不出众，仅凭超强的自愈能力方得以晋升的Z级执行员而言，已是头等怪事。

“走吧。这里接收不到信号，我们得尽快与总部恢复联系。”

V-84提灯踩着干枯落叶向前走去。离了油灯范围，那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我跟上，走了几十步，忽然听见V-84轻声道：“我总觉得，那片黑暗在逼近。”

我再回头看，刚刚走过的路早已一片漆黑。这片黑暗仿佛真的在蔓延，似乎在吞没一切。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随后自嘲地笑笑，也是轻声道：“这里的树木又高又茂密罢了。”

又跋涉了森林外一个昼夜的时间，前方终于有光隐隐从枝叶缝隙间透进。

快到森林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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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部X-18呼叫I-3执行队，请V-84、Z-48接收到信号后尽快回复。总部X-18呼叫I-3执行队，请……”森林边缘的灌木不知何时竟已长得出奇茂密，我和V-48正满头大汗地挥舞着镰刀，耳机里忽然传来了久违的电流声，以及X-18略显焦躁的声音。

“X-18！Z-48收到！”我欣喜地大喊，一边用力砍开眼前的枝蔓。

“V-84收到。目前信号情况良好，通话清晰。”

“收到。请报备小队情况。信号正在陆续恢复中，之前你们应该是进入到屏蔽区了。”

大力挥砍下，密不透风的藤蔓终于被清出可约莫容纳一人通行的洞口来。V-84示意我先走，按住耳机报备道：“目前已剿清森林内所有犬型魇，需要武器补给、食物补给以及医药补给。”

我钻出洞口。正值正午，阳光照着我暖洋洋的。我伸了个懒腰，径直就往不远处的营地奔去。耳机里对话还在持续。有V-84，一般这种汇报沟通的事情轮不上我。

“医药？”X-18很诧异，“你受伤了？那几只狗杀伤力这么强？”

“不是。是Z-48，她的伤口一直没好。”V-84在我后面跟着出来了，忽又岔开话喊住我，“Z-48！等X-18检查完营地内部情况再进去！”

“Z-48？什么情况？——哦哦营地内部安全，可以进入。”

我回头向V-84做了个鬼脸，拉开帐篷，扑进松软的被褥里。

一阵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后X-18道：“补给已投放至无限袋中。医药包五份，食物包十份，常规武器残缺者均已补齐，若需特殊武器请另加说明。”

“收到。清点无误。”

V-84的脚步由远及近，我估摸着大概是给我递食物，翻身刚要接过，罐头已划破空气轻快砸到我手边的床铺上。

耳机里X-18噗的一声发出轻笑：“你知道这像什么？像饲养员投喂小动物！哈哈哈哈哈！”

“搞得好像你真的去过动物园一样。”我愤愤坐起来扯开罐头往嘴里倒，同时不忘狠狠瞪V-84一眼。不过V-84没有看我，正在车的后备箱里捣鼓着什么。

“现在不正看着呢嘛？”另一端X-18的嘴角估计能咧到脸边，忽地语气一转严肃，“你的伤怎么回事？”

“嘶——”我匆匆忙咽下一口食物，另一边V-84又递来医药包，“我敬爱的战术指导，您确定这片梦境评级是B级吗？我在S级梦境伤口都不带撕裂的。还有，能产生信号屏蔽的B级梦境我也是头一次见。”

“胆子肥了，还敢质疑我的评估水平！不过……”X-18声音中难得染上几分担忧与迟疑，“总之目前尚未达到升级标准，你们暂且按照B级标准行动——等一下，地图有更新。”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投影的虚拟地图，左下角两个鲜红坐标在闪烁，是我和V-84的位置。右上角则闪着一个巨大的故障标志。

“怎么变大了这么多？”我惊奇道，“这边上怎么又多了一片黑森林？”

“检测到新的犬型魇在该坐标附近出没，且有扩大发展趋势。尚未发现更高级魇。把这部分区域的先解决掉，我已经在申请升级了，不出意外的话会有新的小队进来辅助你们。目前路线沿途尚无危险，趁天未黑，你们先出发。这片梦境不太稳定，祝你们好运。”

我忙收拾东西，爬进车里，V-84发动越野车：“得去趟加油站。”

“最近的加油站……”我叹了口气，“那堆傻狗把最近的那个搞毁了，只能先过桥。能到吗？”

V-84蹙眉又看了眼仪表盘：“先凑合着走吧。”

车子发动，沿着田间小路歪七扭八地拐了几圈，又驶过一堆废墟，路边作为诞生点的那个加油站还在熊熊燃烧，火光冲天。

“居然还在烧。”我啧了一声，“好歹没爆炸。后面Z-25他们又有的忙活了。”

“那也得是我们。”V-84顺势偏头瞥了一眼，“要是S-41他来，哪里是烧个加油站那么简单。这一整片黑森林，大概老早就全被烧掉了。”

“不过要是他来，这事老早结束了。”我想到S-41一贯作风，倒是很适合这里，“诶小十八，申请批下来了吗？来支援的是I-2吗？”

“申请还没过，过了我会通知你们的。不过就算过了，来的也不会是S-41。就在前面你们信号断开那会儿他们任务刚结束，X-17费老大劲才维持住梦境不崩溃，S-41还被一只鹰型魇弄折了胳膊，近期出不了任务了。我警告你们，别打什么放火烧山的馊主意，等会梦境崩了我可救不了你们！”

“好好好，说得谁敢像他那样干一样。不过有小十八这种金牌战术指导在，我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回着话，一边偏头看窗外。

汽车已经驶上大桥，桥下是一望无际的水面。这片梦境昼夜流转速度极快，说话间日头已然偏西，漫天橙黄点染，丝云如五彩锦缎交织蔓延，水面上金光粼粼。我一时惊艳，回头刚想说什么时，却见绚丽霞光淡淡映在V-84一边侧脸上，另一侧落了满身阴影，为他的神色添了几分肃穆庄严，竟是不忍开口了。

还是V-84察觉到我的目光，探寻般挑挑眉：“怎么？”

“嗯……”我忙转过去直视前方，“其实做补梦人偶尔还是有点职业福利的嘛——虽然我们连五险一金都没有。”

V-84只是笑笑：“那也得看去的是什么梦境啊。你不想被鹰型魇追着啄吧？”

“谁又想被一堆疯狗追着啃啊。”我翻了个白眼，“回去我不会还要打狂犬疫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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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运气不错。一路上还算安稳，抵达桥头的加油站时天边尚余一丝微光，仪表盘上的指针距离0刻度线也还有微末间距。V-84踩下刹车，把内外的照明系统都打开，X-18适时提醒道：“未发现魇物痕迹，但还是多加小心，这里离黑森林太近了。”

“我记得前面看地图时，中间还有一段距离的？”我打开地图，现在加油站与森林紧挨着，但我记得之前分明有段间隔。

“是的。森林……会生长。”X-18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去申请升级了。”

我如以往般随口应了句是，应后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未名的疑虑。未待我厘清这份异样从何而起，V-84已然道：“是不是Z-48不问，你就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我们？”

他语气难得真正冷峻。

这便是了。战术指导应该将梦境的一切细节及时播报，X-18这番做法不是一个金牌战术指导容许犯的错误，事实上每一位战术指导从他们接受第一节课开始，“透明、准确、及时”的播报原则就应烂熟于心，以确保万无一失。

X-18迟迟不回答，V-84也不再说话。我见气氛不对，又见天色在迅速暗下去，连忙打圆场：“天色不早了，后面更危险，我们先去加油吧，这种小事之后再说，你看小十八这不还是和我们说了嘛。”

V-84略一点头，推开车门。我正准备开我一侧的门，V-84又探头回来制止道：“你腿上有伤，这事我一个人就够。”

我点点头，坐回去，却见V-84向我做了个wink的动作。这绝非什么耍帅之类的行为，而是只有我和他知道的暗号。意思是，接下来无论什么情况，如果出现分歧，我只能信任他一人。

尽管在很久之前就已定好，但其实我们从来没有使用这个暗号。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这个SSS级梦境中都从未使用过的、极其极端的指令，会在这么一个B级梦境中第一次出现。

微微一晃神的功夫，V-84已经关上车门，绕到后面去操作加油栓。

X-18也终于不再沉默，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为我的失职表示由衷的歉意。但请各位信任我的忠诚。在察觉并确证这一情况之后应该及时向两位报备，不应隐瞒任何……”

耳机里插入另一个机械女声：“加密对话通道已开启，Z-48已获得特许通话许可。”

“Z-48，我是V-84。收到请回复。”

我看向后视镜，V-84正埋头操作加油栓，看不清面庞。

天色愈发黑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