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慕舟
今年冬天格外的不好过，我想了又想，终究还是把自己卖进了宫里。
老天爷真的是不开眼，年头干旱年尾水涝，地里又颗粒无存，前些日子爹被减了工，家里成了揭不开锅，娘又病了，彼时的她腹中怀着孩子，就是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得去给娘抓药了，小妹脸上灰扑扑的，她的裤子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爹已经很努力地在谋生计了，每天都是天没亮就出门到码头拖箱子，瘦的跟竹竿似的，风吹就倒，可仍是维持不了一家的生活。
爹原是一家药堂的坐堂大夫，他空余的时候会教我识别草药，有的时候还会带着我去坐堂，若不是天灾人祸，哎。
于是当我听到宫里嬷嬷来收姑娘的时候，拍了拍手上的土，把摘好的金银花放到筐里，走出了家门。
我到那处的时候已然站着十来个姑娘，她们跟我一样，原先都是穷人家的好孩子，为了生计，不得而已为人奴婢。
人世间便是如此，生而为人，九分苦中可能还找不出一分甜。
晌午时候，宫里头的人到了，是两个老嬷嬷。十来个小姑娘排成一排，逐个地相看。
大家的情况基本上都差不多，没有粮食吃，饿的面黄肌瘦，打小的时候也没见过什么人，心底里害怕，低着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嬷嬷挨个检查，看了手脚脊背还有牙口，详细问了年纪，牙婆一一回了。
待到我时，牙婆开口说，这叫慕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家里原先也过得去，只是今年天灾，不得已才把娃儿卖了，是今早新到的。
嬷嬷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与其余十三名姑娘经嬷嬷挑选入宫中，入宫前嬷嬷允准与各自的父母再见一面。
等爹赶回家时，我已安排好家中的一切，用自己换来的十两银子，给娘抓了药，又给小妹添了件新衣裳，给家里买了两尾鲫鱼补补身子。
爹抱头蹲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同爹是这么说的，再不找出路啊，全家再这么下去饿也得饿死了，我去的宫里呢，那里不但能填饱肚子，指不准每月还有月钱可以寄回家里用来补贴家用，人在，就还有希望呀！
“江慕舟，该走了。”离别前我把剩下的银子都交给了爹，嘱咐爹顾好家中一切，等我回来。
爹含泪应下，若不是天灾，他是断断不会卖女求生。
望着高高的宫墙，我庆幸的是作为女子的她做主了自己的命运，她要是没进宫，也许会被卖给别人，跛脚的屠户，亦或是年过半百的鳏夫，到时候十两都没有，至少自己值个十两，不少了。
我被分配到了太医院，先是被安放在下人房，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带着去见了院判。
院判姓宋，她看起来是个极为严苛的人，她低着头，不敢直视那双的眼睛。
“你就是新来的宫女？”宋院判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是，院判大人。”我低声回答道。她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仔细打量着她，然后见宋院判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了作为院判近身医女的生活。每天，我都要早早地起床，为尚食准备洗漱用品和早膳。然后，我要跟随她去宫中各处，为皇室成员诊脉和准备药膳。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这位院判的了解也越来越深。虽然表面上冷漠无情，但其实心地善良，对下属也很照顾。她经常会教导我一些病症的应对之策，让我受益匪浅。
安稳度过三月，宫里很宽厚，每个月能得个十余钱银子，能寄回去让家里过的轻松些，我将月钱收好，托人帮忙寄回了家。过了年得了家里来信，一切慢慢好了起来。
本以为好日子可以过到地久天长，只可惜事与愿违，变故还是来了。
我被推搡出了宫门，摔倒在了地上，身边的人像发了疯似的逃离，吃痛的从地上爬起来，耳边传来军队整齐的列队声，前方火光照亮了整个天际。
“带着爹娘朝着北方去。”这个念头一起，待到天微亮，跟着早市的人们出了城，我家在宣化，所幸不远。我早早的入了城，敲响了家门，是爹开的门，见到我安然无恙的归来，眼泪刷的落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进了屋，我忙跟他们说路上自己的所作所闻，并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他们。“那走吧，孩儿她娘进去收拾收拾。”这晚我们休息在了驿站，待明天过了河，就真是踏上了北方的土地，这是我第一次离家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宁城是军事重镇，驻扎陈伯南将军数十万大军。
北方的天真高，怎么望也望不到边，宁城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这里的日子苦得多，我在此处租了间房，共两层，楼下做门面，楼上可以住宿，就这么安身了下来。
我跟爹娘商议着，不如边住边做点小生意，“开医馆吧。”我说。他们觉得是个好办法，说干就干，请了写牌匾先生来，大笔一挥，明洛堂就这样起来了。爹一边出售中药材，我一边提供坐堂服务，爹美名其曰历练我。
因着战局不稳，军队要做足战备，男子们都要上阵演练，女眷们在后方纳军鞋，缝军衣。
爹也从军去了，娘说只有打赢了，他们才有好日子过，希望能早日迎来胜利的消息，日子仿佛又慢下来了，娘坐在院子里将晒干的兔裘的毛细细剔出，做成护膝和背心，希望爹少受些罪吧。
有时候传来不好的消息，譬如皇帝退位，帝国主义及军阀的矛盾愈演愈烈，就要打起来了；有时候传来的是好消息，譬如南边的冯将军率部来投，城门每天涌进许多人，有投军的，也有流浪在外，祈求一个庇身之所的。
192x年5月5日，好消息终于来了，我们的日子也松快了起来，爹也回来了，我们坐在院子里一起唠嗑，仿佛又回到了在南方的日子，不纳鞋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