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译文】
童年的回忆
斯梯尔
有些人，只会注重当时与自己相关的人和事，而不知道如何去欣赏人生；他们认为往事如烟，无人再会问津了。有些人，则会悄悄地无声无息地藏在人群中，以超凡脱俗的方式，大大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塑造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以此为乐。人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甚至无法有足够的时间在生前去表达自己对诚恳、真挚、友善和美好的意愿。于是乎，圣贤们认为：我们应当虔诚地保留对已故朋友英灵的敬仰和尊敬，并在某段时间，闭门谢客，用自己的方式与他们交流，借以纪念往日的情谊。在我们步入老年的时候，在一个令人沮丧的时刻，追忆与我们永别的亲朋好友，并让自己沉溺于曾经同他们一起整夜嬉闹的欢乐之中，然后再释怀一些悲痛；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愉悦的了。这正是我的心愿。于是，在昨天晚上，我上了阁楼，把自己锁在了悲痛之中。当时，我不得不用鄙视的眼光看待自己。尽管我哀悼他们的心情，就像当时与他们永别一样，但在我的心里，却没有那么悲痛，甚至没有流泪。我脑海里，闪现出来的都是和这些已故亲朋好友在一起的种种奇遇和经历，尽管他们早已化作了尘土。这个世界的好处之一，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减轻悲伤带来的剧痛。然而，由于过度沉浸在欢乐的记忆中，我们往往需要重新激活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伤感与悲痛，勾起我们对过去生活中每一个细节的沉思，并使我们的神志逐渐变得清晰，逐渐理性化。这样可以使我们的心灵平静下来，使心率变得自然平稳，间隙均匀，不会因某种欲望而加速，也不会因某种绝望而减速。当我们给一个停摆的钟表上发条时，并非立刻把时针拨放在正确的时间上，而是需要让它逐一敲过钟点，然后再恢复到正常的运转。“这就是我今天晚上用的方法，”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从今天开始，我将会每天用上一两个小时，让自己沉浸在悲痛和回忆之中；用这种方式来纪念曾经在我生活中出现，让我愉悦但早已化作尘埃的每一个生命，以寄托我对他们的哀思。”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感到悲痛是在我父亲去世的时候，那时我还不满五岁。当时，我只是感到惊讶，整栋楼房里，居然没一个人愿意和我玩。而我，却不知是何原因。记得我走进停放父亲遗体的房间，看到母亲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哭泣。我拿着手中的板羽球拍敲打着棺材，嚷着要和爸爸玩，根本不知道他怎么就躺在了里面。在寂静中，母亲把我抱在了怀里，她再也无法忍受之前那种默默的悲伤，紧紧地抱着我，几乎使我透不过气来。她泪流满面，哽咽着告诉我，爸爸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再也不能和我玩了，因为他们就要把他安葬了，他再也回不到我们的身边了。母亲很美，也很高雅，在极度的悲痛之中，仍然保持着尊严。母亲深深地打动了我，激起了我悲痛的本能。在我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悲痛之前，悲痛的本能就早已占据了我的全部心灵，从此怜悯便成了我内心的弱点。幼儿的心灵，就像胚胎中的身体那样，在受到强烈的刺激之后，总会留下印记，很难抹去，如同胎记一样。这种善良的品德并非是什么优点。我常常无法面对母亲的眼泪，因为我并不知道她为何而哭泣，也无法用理性来控制自己的情感。这往往使我沉浸于同情和悔恨之中，并表现出一种非男子气的温柔。同时，这也给我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烦恼。这种性格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处，除了我此时处于这样一种心情之外，我更愿意沉溺于人类的温情之中，尽情地享受着回忆过去的痛苦而给我带来的那种既甜蜜而又焦躁不安的感觉。
迈入老年以后，我常常回忆往事，更加容易回忆起那遥远的青年时代。因此，在我沉浸于悲痛时，首先跳进我脑海中的是那些陪伴着我度过青春年华的朋友。最让我悲伤的是不幸的死亡。当它们发生的时候，我们几乎没有任何能力去挽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此，我们只能在生活中呻吟，为那些在挣扎中丧失生命的人而悲哀。出现在我记忆中的每一位魂灵，由于场景不同，都会激起我的一段情怀。那些曾经生活在军营里的人，在危难时刻，想着那些本可以在和平年代快快乐乐大有作为的人，哪一个不会同孤儿寡母一起诅咒那些因利令智昏的野心使他们沦为牺牲品的暴君呢？而那些慷慨就义的勇士，把我们的同情化作了崇拜与敬仰。于是，我们从他们对死亡的蔑视中得到了足够的宽慰，认识到死亡并非邪恶，因为当死亡来临时，他们竟然如此兴奋，并感到如此荣耀。但是在这种场合，如果我们不去这样想，不去考虑人生伟大的一面，不去哀悼那些挺身而出，把生命献给他人的勇士，而是想到那些有幸接受死亡的人，我是说，我们的思想就会在这些高贵的魂灵中徘徊，同时去考虑那些给弱者和无辜者带来的灾难，怜悯和纯粹的温柔就会一并进入我们的心灵，占据我们的整个灵魂并沉迷其中。
如果有文字可以表达这种带有温柔的伤感，我应该记下美丽和纯真。这也正是我亲眼所见第一位深爱的亲友过早离世的感受。她是多么美丽无瑕的处女啊！她对自己的魅力居然毫无察觉，然而她的美丽却又是那样毫不费力地超凡脱俗！死神啊……你有权利对付那些胆大妄为、雄心勃勃、权高位重、高傲自大的人；可是你，为何要对那么谦卑、那么顺从、那么老实、那么温柔随和的人，如此残忍冷酷呢？岁月的流逝，生活中的繁杂事务和悲痛，都不能抹去我心中的她，她是那样可爱。就在同一周，我先是看见她为舞会而打扮，而后又看到她丧衣裹身。如此令人沮丧的丧衣此时已变得微不足道了！我依然看见她的遗体面带着微笑——
一连串的不幸闪现在我的回忆之中。这时我的仆人敲门进来了，打断了我的回忆。她带来了一封信和一大篮子葡萄酒，这是下周四嘉利伟咖啡馆将要减价出售的法国优质红葡萄酒。收到之后，我便立即邀请我的三位好友。我们的友谊至深。当我们相聚时，都会亲密无间畅怀痛饮，无论各自的心境怎样，我们都可以相互陪伴在一起，可以互相招待，而并非奢望总是开心。这种酒比较温和，它的热量使我们感受到了愉悦，而不会让我们酒后乱了性情。这些葡萄酒并没有使我们的血管膨胀，而是帮助我们恢复神志，清醒了许多。我们一直待到凌晨两点。晚餐前，我们又见面了，发现昨天晚上虽然我们每个人都喝了两瓶酒，但对昨晚发生的一切，我们有更多的理由牢牢地记住而不是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