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下无不可变之法
天下僧人,皆是破戒僧。
道衍为了吃一口肉,将天下僧人都拉下水了?
朱元璋越发觉得有趣,因为他当过和尚,当然他这个和尚,肯定也不是正经和尚。
他当年当和尚是为了活命,可不是为了信仰。
就如道衍所言的一样,他自己可不会因为怕破戒,而放弃某些食物。
这个小和尚的行为,隐约让老朱想起当年的自己。
只不过,他没有道衍那么能忽悠。
“您可知道,佛门沙弥十戒是哪些内容?”
“知道!”
朱元璋受过沙弥戒,虽然过去多年,但还是记得这些内容。
“一为不杀、二为不淫、三为不妄语(说谎或者轻浮的话)、四为不偷盗、五为不饮酒……”
朱元璋说到这里,回忆了一下继续说道:
“第六、不非时食、第七、不着花鬘好香涂身、第八、不歌舞唱伎亦不往观听、第九、不坐卧高广大床、第十、不捉持金银宝物……”
他越说,脸色越难看。
因为不用道衍解说,朱元璋就发现很多戒律,其实压根就没有办法执行。
“不非时食,指的是过午不食,也就是僧人不能在午后吃东西,不然就是破戒……
不坐卧高广大床……”
道衍说到这里,拍了拍自己目前正在睡的床,笑得意味深长。
“最重要的是第十点,不捉持金银宝物……,出家人不碰银钱,只靠乞讨为生。
施主您认为,这些我华夏的和尚,有几个人能做到?”
朱元璋沉默,自然是做不到。
不说别的,就如天界寺,寺院本身就有很多皇帝赐予的产业。
寺院的功德箱里,有着信众们捐献的钱财。
“如果非要严格执行佛戒,华夏的和尚,一个都做不到不破戒……
而恰恰不是戒律的吃素,却被人反复拿出来说……”
道衍的语气,满是嘲讽。
伴随着道衍的嘲讽,朱元璋心中对鬼神的执念,似乎又降低了一些。
他出身佛门,虽然也谈不上多信仰佛教,可那段日子给他的回忆是美好的。
再加上,皇帝本质上虽然不太在意鬼神,可也不能说完全心中无神。
神秘、未知。就是人对不可知本能的探索欲望,这种欲望带来的信仰,信仰会带来滤镜。
道衍的说辞虽然也是老生常谈,可老朱却是第一次认真跟人讨论这个问题。
“你似乎,对现在的佛门非常不屑……
难道你还想让佛门回归最开始的纯粹不成?”
“贫僧不屑,是因为贫僧多少有些信仰在身,可如果从世俗的道理而言,贫僧反而乐见这些变化!
变化,其实才是最美好的事。
如果我华夏的佛门不变,恐怕它早就被埋葬在历史的故纸堆里。
天下无不可变之法,总有人期待事物是一成不变的,最好是他定下规矩的时候就不要再变化了。
可变化,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
就如佛门传入中土,他如果还想乞食为生,那是不可能的……
若是如此,恐怕连佛门存不存在,也是未知数!
其实不关佛法如此,天下的其他事也如此。
咱们华夏人一直强调祖宗之法不可变,但其实又有谁能挡得住历史的洪流而巍然不动。
所谓不变,本质上就是给后辈下套,除了难受恶心人,没有其他作用!”
道衍说到这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了老朱一眼。
老朱总觉得这家伙似乎话里有话,针对某人,但又没有证据。
“天下无不可变之法,佛门戒律的变迁,其实恰恰印证无常……”
道衍的歪理学说说完,朱元璋只记住了天下无不可变之法几个字。
这句话对他的触动最深,也是他最抵触的一句话。
“行了,我知道你歪理一堆,别说吃肉,我觉得我将你带到青楼去,你也能说出一套道理……”
“青楼,那敢情好,贫僧直接来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或者【我心中无相,施主却着相了】我看谁敢说我什么?”
“哈哈哈!”
朱元璋发现这个小和尚真有意思,他身上那股叛经离道的气质,很符合自己的胃口。
“施主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道衍一句话点醒老朱,好像他这几日因为迁都和孔家的烦心事,跟道衍聊过之后,似乎逐渐想开了。
【孔家之事,是盘恒在皇帝心中的心结,他出身卑微,对某些事情显得特别敏感……】
道衍从朱元璋头上,读出了目前最心烦的事。
他若有所思,虽然旁白没有指明具体的事情,可结合史书,道衍大概也知道老朱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是一辈子的。
哪怕如朱元璋这种枭雄,他也不可能完全摆脱童年的影响。
就如他因为父母双亡,所以对家和圆满的执念,造就了他和朱标这对完全不同于以往君王的皇帝和太子的关系。
同样的,他对百官天生的不信任,甚至敌意。
道衍觉得大概率也是和童年的记忆有关。
毕竟他的父母是饿死的,而饿死的原因,也无非就是官员的贪腐,导致百姓们分不到朝廷发下来的赈灾粮。
人会用一生去弥补童年的缺憾,这是后世几百年后心理学上比较常见的概念。
而老朱对孔家的事情反应过度,很不符合他枭雄的性格。
其实唯一可以解释的理由,大概还是自卑。
没错,人们总会给史书上的大英雄,大枭雄脸谱化的定义。
道衍更愿意相信某通辽可汗的的结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大家皆是人,凭什么大人物就不能自卑?
因为自卑而极度自尊,所以皇帝在面对孔克坚的称病不出,他觉得孔克坚看不起他,也是人之常情。
事实证明,后来朱元璋对孔家的态度,就是他愤怒之下的报复。
若非孔家对他的利用价值实在太大,恐怕孔家都没了。
他想了一下,故作轻松问:
“不知道施主为了什么事情心烦?”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也犹豫了一下,最后说道:
“倒不是我的事,而是我从兄长那听到的,关于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