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重逢铺就的序章(一)
桓祭司一登船就明确要求和两名信徒同住,保持形影不离,他自说是为了方便随时得到信徒的照顾。
他现在是这艘船上最老的人,口述有九十二岁高龄,看样子,寿命将在不久后来到大限。
据门口值守的卫兵说,自登船后,这位老人从未迈出过房门一步,哪怕是不鸿教授想要见他也只能乖乖敲门,也仅仅是敲门,他绝对会以身体抱恙为借口,向来不接见任何人。
于是便有传闻说,这位姓桓的祭司已经老死在了房间内,他不过是要把宫宇号当作棺椁葬下冰洋。
刚开始这个传闻不过是卫兵间互相开玩笑的闹剧,但随着宫宇号被徐子凛一脚踹入云墙内,以超乎想象又不可控的航速滑落向鸣潮中心,传闻似乎要成真了?宫宇号变成了桓祭司的铁棺椁?
异样的沉默蔓延在佩杉月和徐子凛的黑影化身之间,原来曲折的路线变得更加漫长。
佩杉月难以分辨徐子凛的那番话意义何为,可能是在诓骗他吗?又或者真的如此,玄门压根没有探讨过如何救下自己的孙子,而这又是徐子凛的一个额外善意?
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佩杉月找不出他帮自己的逻辑,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望着黑影化身坦然自若的步伐,万千的思绪又要回到几个月前,在终南群岛腹地,徐子凛和他做出交易的那个晚上,也许重新回忆一遍,佩杉月就能找到事情的线索或者是徐子凛话语破绽?
……
过去了的,是何其奔波劳累的三年?
那场港口袭击过后,埋葬了自己的家人后,佩杉月再也没有回过小镇,终南皇家医院内,那些最顶尖的医生们看在黛安南同事一场的面子上,为溺水脑死亡的小佩云带来了天国的垂怜。
当然,昂贵医疗费面前,没有面子可以凭借,佩杉月半辈子的积蓄不过能撑住两年,他必须争分夺秒地,找到再次前往神渊与山的路。
佩杉月无数次地将焦炭徽记握在掌心,试图重现近六十年前,像余火焰尖偏移那样清晰的指引,无上意志的赐福会再次为他指引命运的流向吗?
他祈祷着,却什么都没有,除了灼烧感。
那时他的心脏像是被掏了空,根本无力去泵动身体里的血液,连悲伤都停滞了下来。
无数次地失败后,他发了疯一样跳上每一艘前往冰洋深处的捕猎船,没日没夜的朝着大海遥望,恳求像六十年前那样,冰洋上会有遮天的怒云,会有不休狂舞的飓风,会有山峦交错的巨浪,也会有……余火的指引!
“再来一场千年不遇的风暴鸣潮吧,无上的意志,我自愿成为您的天选,遵循命运的指引踏上觐见之路,只要给我可怜孙儿一条活路。”
佩杉月在船首声嘶力竭的呼唤着,他的祈祷比起神庙内信徒的齐颂,还要真切,还要诚挚。
终于,一缕高天之上吹拂下来的风,穿过万里无垠的冰洋,游走于浪涛之间,躲过海兽跃出水面的队列,和飞鸟俯冲入海的袭击,在风力将尽之际擦过了佩杉月手中的焦炭徽记,昏昏欲睡的余火再次燃起属于它的火焰。
前所未有的强烈灼热烧化他手心的肌肤,焦炭徽记上的火光与他的血脉相连,一丝一缕地渗透进去,像是参天大树在地下绵延密布了百米远,百米深的庞大根系,丝丝火光牢牢嵌固在佩杉月的左手及小臂中,血肉变为焦土般的黑热色,其质感也枯焦似燎原后的树干。
瞪违了六十多年的余火指引再次重现,它以独特的灼烧感取代焰尖的偏移,佩杉月能知晓不断涌向脑海中方向,像是高温烧红的罗盘指针刻印在脑中,对着某个方向偏转个不停。
那个方向是……他身后的终南群岛!
佩杉月带着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财找到捕猎船上,相识了二十多年的老船长,向他倾诉着自己的苦痛,唯一的存活的亲人却在濒死着。
佩杉月希望船长能帮帮忙,载着空无一物的货舱掉转航向回家。
船长伸手打断了佩杉月的请求,叹了口气。
“衫月,你一直都是我们最为敬重的狩海猎人,没有你,我和这帮弟兄们这二十多年,不知道会有多少次再也回不去。”
船长的语气无比硬气,是男人该有的斩钉截铁和义薄云天!
“不要再浪费时间说什么脑死亡了,粗人一个,没文化听不懂,我只有仗义!这次就让我们来报答您的善良!”
他一把转动捕猎船的船舵,船身接近一百八十度掉转,在湛蓝的冰洋上划出无比粗犷的白色弧线,忽来的长风鼓动着风帆满满欲裂,也有涡轮发动机的全力咆哮,极致运转着的它,似乎愿意牺牲掉设计寿命的四分之一,去换取让船身濒临散架的最高速度!
船长对着甲板上的弟兄们高呼:“起锚!返航!伙计们!”
跟着余火的指引,捕猎船一路乘风破浪,佩杉月于近十天后的一个正午抵达了世界最南端的港口——赫尔维薰港。
虽然确信余火的指引无比清晰不会有错,但当他走下甲板时还是满怀疑惑,这里热闹非凡,有着安详的烟火气,那些来来往往忙碌不休的人们,像是随时都能将港口挤垮。
无论怎么看都和佩杉月要前往的神渊与山搭不上边。
船长和水手们对他挥手告别,为不能再送一程而送上自己临别的祝福,佩杉月也挥手送别,转身埋着头感受余火的指引,一步步向着港口小城走去。
由于他身上还穿着狩海猎人标志性套装,港口中不时有人前来向他致敬,询问是否有出海的打算,捕猎船多如牛毛,而像模像样的狩海猎人可太少了,尤其是佩杉月这种看上去就老练的。
一一去拒绝询问太过麻烦,佩杉月索性戴上衣帽低头只管走自己的路,摆明自己匆匆赶路的态度。
脑海中余火指引的方向开始产生了偏移,这说明他正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脚下步伐不由得再次加快。
低头是看不清前方人流的,佩杉月一不小心便擦过了一个老人,那个老人似乎是痴痴站立在原地,分明看见了赶路的佩杉月却没有丝毫避让。
他身体绵软无力,仅仅是擦肩而过的程度都被撞得倒下。
“老先生您没事吧?”
佩杉月赶忙回过头伸出右手,想要将这位老人扶起,用匆匆一眼看清了对方的衣着。
那个老人穿着一身的黑袍,兜帽下的脸比自己还要苍老,好似即将要腐朽一样。
“老先生?”
对方没有反应也没有伸手,只是愣愣地看着佩杉月有意藏起的,打满了绷带的左手,一直盯到佩杉月下意识地将手缩了缩,随后这位垂垂老矣的老人才抓住佩杉月右手费力站起来。
老人的手居然也打满了绷带了?和自己一样也被烧伤了?
佩杉月也有过一瞬的疑惑,但时间紧迫他只能赶忙道歉,确认对方没有受伤后便开始赶自己的路。
被小插曲中断了的余火指引浮现在脑中,它的方向却像是罗盘指针越过了磁场极点,在什么时候转动了一百八十度?直直指向佩杉月的身后?
他猛然回过头,当年在神渊与山,那个自称是无上意志使徒的家伙,他的黑袍与污秽绷带又出现在了眼前,是那名老人!
老人幽灵般紧贴着佩杉月,在转头的一瞬间,一双绷带下的手夺过佩杉月藏起的左手,掰开他的手指,不由分说地将嵌固在手心的焦炭徽记自血肉中撕裂下来。
“你就是……”佩杉月话说不完,左手钻心的疼和如同一半生命被抽去的乏力让他直接跪倒在地,一度险些昏迷过去。
“对余火要保持畏惧,它蕴藏着的力量会将你烧为灰烬的,狩海猎人,佩杉月。”
老人的声音苍老乏力,气息犹如风中的残烛,火光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