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渊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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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余火的赐福与诅咒(六)

佩杉月踉跄地向后退去,在那个夜晚,本以为是天选之人的自己,却跑得像一条落荒而逃的败犬,一路狂奔伴着泪水的决堤而出。

直至天际微微泛白的时刻,佩杉月拖着疲惫的身心,来到那座埋葬了余火的海崖上,用两只手去挖掘开被深埋着的项链,还有和它系在一起,附着了余火的那块焦炭徽记。

那么多年过去余火不曾些许衰弱,点点火星被崖顶的海风吹散,丝丝火线游走其上永不消逝。

佩杉月呜咽着,站在距离坠下海崖仅一步之遥的地方,手中攥着项链的细绳。

“我不要你的天选,无上意志,请放过我吧……”

百米下方是澎拜的海浪,成百上千浪尖涌起,拍击在礁石上,激起千寻白沫,像是无数伸出的手,渴求着接住佩杉月手中将要落下的项链,更为精准地来说,它们渴求的是余火,这个世界都在渴求,佩杉月却只想放弃。

海风苍劲,吹动着悬垂的项链,摇晃得像是随时都要被夺去那样。

就这样站在悬崖边,佩杉月沉默了良久,他所拥有的一切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黛安南的身影上,那是绝对无法被舍弃之事,要比对无上意志的承诺重上百倍,千倍。

他终于松开了手,任由项链从手心落下,终于能松一口气了……吗?

那块焦炭徽记只下落了几指的距离便又悬在空中,异感传来,佩杉月低头看去,细绳挂在了他的小指上,是偶然吗?

“为什么偏偏是我。”

佩杉月喃喃自语,颤抖着转动手掌,让细绳从小指上滑落。

从遥远冰洋深处吹来的海风,撞击在海崖的磐石上,形成了快速的上升气流,项链落下,复又被风托起,垂直飞去天空,在越过手掌时,细绳再次挂住了佩杉月的小指。

他愣住了,命运之所以是命运,是因为它能把你的意愿踩在脚底!

“为什么偏偏是我!”

佩杉月竭声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项链扔向远方,却又在强风吹拂下再次飞了回来,落在他身后的海崖泥地上。

“为什么偏偏是我……”

通红的眼睛失神,无力跪地,在这一刻他明白了,就算余火被扔到冰洋下,沉没在海深万米处,也无济于事,因为他的命运早就被写定。

……

“最后爷爷啊,还是将那枚项链捡起来,重新埋了回去,命运是无法避免,余火又是我的唯一救命稻草呢,我没有胆子去舍弃它……”

三号急救室内,佩杉月还是席地而坐,静静地对小孙子讲着故事,全神贯注地回忆着,尽力组织好言语,只不过他偶尔会将视线从佩云苍白的小脸上移开,看向自己手腕处老旧的腕表。

晚上二十一点四十五分,还没有到该去找桓祭司坦诚相谈的时间。

“小佩云,爷爷有好多好多的故事想说给你听,关于我们的一切,当你呱呱落地,开启的不仅仅是你自己尚且空白的记忆,也是我们家族故事生生不息的延续。”

“爷爷我也有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有自己的爷爷奶奶,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故事,从出生到长大,再到相爱相识诞生下我。”

“我知道我们的家族是怎么来到渔村,是靠着什么一代代延续,知晓他们的爱恨情仇,也知道他们在纷争下险些丧命的惊险。”

“就像是小说中人物的生平,让你印象深刻,十多年后听到名字,仍然会回忆起他们,鲜明得仿佛就是活在现实中。”

佩杉月想擦过眼角的泪水,泪水却已经消融在满脸的皱纹中。

“爷爷说了太多,我只是想小佩云记得我们的故事,你的奶奶黛安南,你的父母,他们都没有机会跟你亲口说出自己的故事了。但我想让你记住他们,他们不是一座墓碑可以简单概括的,而是在记忆中鲜活无比的人,对小佩云你有最纯粹的爱与思念。”

“人的一生会死去两次,第一次是下葬,最后一次是被遗忘……小佩云,一定要记得我们啊。”

这室内暗得压抑,老人有些呜咽的声音在三号急救室内回响着,吵得身后想要睡觉的那名医护人员很是冒火,刚才的执行科已经够让他心烦的了,足够他记恨好几天,现在自己想睡个觉都不得安生!

“喂,老头,没完了是吧!”

医护人员一下子从躺着的椅子上坐起,掀开了披着的被子,本想厉声骂上佩杉月几句,再利索地将其赶走,但看着他因抽泣而耸动的肩膀,有些话还是轻点说吧。

“何必呢,我的老哥们,天天在这里讲这些童话故事不累吗?”

“虽然会很打击你,但我不得不说,你的孙子听不见任何东西的,他是脑死亡,脑死亡懂吗?”

佩衫月没有理会医护人员,放任他自个在那里滔滔不绝。

“哪怕你跟一个植物人说话,我都能捏着鼻子认为他听得见那些故事,毕竟植物人嘛,确实还是有苏醒的记录,大脑中还保留着听觉,可能会将你的故事投射在沉眠的梦中。”

“但是呢,脑死亡哥们,不开玩笑,没有任何复苏的记录,在全世界的范围!”

“死者还能复苏?别搞笑啦,传说十重来都束手无措!”

“你孙子的中枢神经系统已经永久性丧失了功能,一个脑细胞都没有了,能听见一个字都算我输,哦当然,好像不太严谨,应该说就剩了个脑干。”

佩杉月微微回头,擦拭干泪水的眼眸有些凶狠,似乎再也无法忍受,但语气依旧平稳。

“首先,我很感谢你坚守职责看护我的孙子,但,你应该注意言辞!”

那名医护人员摊摊手,一脸无所谓:“行行行,劝了又不爱听,那你接着忙你的吧。”

佩杉月心里乱糟糟的,那名医护人员说的一切他心里都知道,远远不止一个人对他这么说过,但是他就是不想去知晓,那么残酷的事实。

无知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不好的吗?难道非要用充沛的知识,时刻去提醒自己。

“哦,我的小孙子已经死了,却没人能救活他,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了。”

这对于佩杉月来说,未免太过狠毒……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佩杉月安静地盯着迟滞舱内的小佩云,眼中满是慈爱。

……

“我怎么没听到声音了,是窃听器坏了吗?”尹江昊按了按入耳耳机,有些困惑不解。

“想啥呢,就是那老头气得说不出话了,那个医护人员也是,嘴怎么就这么贱呢,还敢跟我们执行科对着来,什么背景啊?”万崇炎很是不爽道。

“脾气差罢了,换我们天天在那么低的温度下干活,好不到哪去。”林宇将话题快速拉回到正轨上:“江昊,你刚才翻译的都到位吗,没什么遗漏吧?”

“小意思了,那个老人家说话慢条斯理的,这我要是还听不清,跳下冰洋算了。”

“好,那趁这个机会来捋一捋,佩杉月刚才说的故事里面,我有几个很在意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