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芦苇的花穗（五）
“好安静啊……”
科舒威合上眼前淡红模糊的世界，听着黑暗中唯一的鼓点，听着它渐渐平息下去，那是心脏的起搏。
身躯内流淌的奥能脱离了他的控制，在不知不觉地散逸出去，他觉得自己是个裂了缝的水壶，血啊，奥能啊，什么的，全都哗哗地往外流，最后只会留下干枯的壶体，再崩的一下彻彻底底碎开。
他回想起自己觉醒奥能的那天，当第一次感受到体内，被心脏泵动，沿着血脉游走的那股温热，科舒威高兴坏了，他手脚并用地沿麻绳和木杆往上爬，直到登上小镇码头的最高处，张开双臂的他大声向所有人呼唤，吸引了忙碌的大家停下脚步望向兴高采烈的这个男孩。
“我能感觉到奥能了！我进阶奥启了！大家，我会成为像义父一样的狩海猎人！我会保护你们出海！”
天赋是神赐的，是最崇高，也是最残忍的东西，它放之四海而皆准，在魂印师中更是如此。
几乎所有人都拥有奥能，但大多数人稀薄得不成样子，终南的人们相信，拥有奥能入门天赋的人数，被无上意志卡死在了三分之一，世道万般变化，不会改变这项铁律。
只有这三分之一的人，能感受到自身体内的奥能，半步踏出普通人的范畴，半步踏进魂印师的范围，谓之奥启。
之所以说是铁律，是因为这个阶段全然无法靠自己的努力去突破，唯有天赋的存在与否，当然，铁律也只是相对而言，对的就是像小镇上的居民——这一类普罗大众。
在之后的几年，科舒威每天都在期盼着清早睁开眼，能感受到空气中洋溢的自然奥能，他连奔走相告的路线都提前规划好了。
到时候啊，要先去告诉义父，自己成为了能察觉自然奥能的奥明！之后是邻居，要一一去拜访，还有他的朋友们。
可惜，从奥启到能被称为魂印师的奥明，同样只取决于一个因素——天赋。
这就是魂印师的残忍之处，入门不由你，登峰造极更不由你。
人们的努力，只会存在于中流阶段，进阶灵筑、升阳、凌云、天枢，直至平庸之徒的顶点——天征修为，一重修为一重山，你咬咬牙前进总会有翻过的一天，虽然可能会很漫长。
而再往上？
登阶、拂晓、神魂或传说，一重修为便是一道天堑，没有天赋，过不了就是过不了，这根本无需多言，因为古往今来，因为举世公认。
期待，这玩意的保质期是最明显的，时间会将它腐化为沮丧。
在很久之后，科舒威垂头丧气地坐在小镇码头上，他想起了自己刚成为奥启时，那小孩子气的未来宣言，话说得太早了，梦想被世界否定的又太快了……
他笑了，眼泪却没有绷住，回忆着父母生前对自己的期待，头埋在臂弯中很久很久，母亲死时他暗下决心，要有能力去保护弟弟。
这样的决心要因为天赋而变为笑话了吗？
对母亲的哀伤永无止境，但泪水会有流尽的时候，等他哭够了抬起头，科舒威终于感受到了，那来迟久久的，随海风吹来的奥能。
奥明！
心脏的鼓点太过缓慢，科舒威还以为世界停转了，可并不是，失去听觉后理应静默的脑海中，反而有沙沙风声吹入。
远处的旷野上，芦苇荡的泥土被步步踏陷，马蹄声动地而来。
以马蹄为伴奏，科舒威的心跳声一挽衰弱的颓势，正越来越响，也越来越快！
如梦惊醒，他猛然睁眼，将剧疼置之不理，胸腔下的肺叶拼命的起伏着，极尽每一口气！他对于氧气的渴求，比起沙漠中将要枯死之人吞吮清水的模样，还要贪婪！
空气不断涌入，一直到肺部满涨到快要爆炸，科舒威才吐出第一口长气！
他挺起身来，撑着手中长刀徐徐而立，复仇怨鬼，火焰再起！
“哥哥救……”
一千一万个不会错，这是弟弟科舒赫的声音，溃兵首领抓住了他。
马蹄声止住，残烛余火般的呼唤穿过科舒威新生的耳膜，将他心中如潮的怒火推向顶峰！
口中残留的鲜血被喷出！脸上凝结的血迹被崩开！他愤怒狰狞，朝着战马上的首领嘶吼！
“我！是正义的猎人！”
科舒威强行驱动残破的躯体，双手握住刀柄，将肺中蕴藏着的所有氧气送至全身，以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再配合残存的奥能，他挥斩出长刀，这一刀的威势，轻易地掀起劲烈长风，令近十米的芦苇荡为之倾覆。
首领扬鞭拉弓，胯下战马狂暴地鸣叫起来，轰隆的响鼻有如虎啸，矫健有力的四足依次迈起战蹄飞腾出去，再落下沉沉锤击大地，其声有如山崩。
这一刻！弓弦振动！刀鸣不休！
……
远方的橡木树下，绘看着被斩断的羽箭以末端的残力，没入了挥刀怨鬼的胸膛，带着他的千疮百孔之躯倒在了芦苇里。
科舒威的刀终究是在冲击下分崩离析，首领射出的羽箭同样缠绕着奥能，要比他浑厚，要比他精细，要比他强悍。
“你很不错，小子。”
首领下马漫步到科舒威身边，随手摘下一朵芦苇，松手让它落在了科舒威的脸上。
科舒威咳出身体里最后的鲜血，染红了那朵芦苇，双手盲目又无力地往胸口探去，想要抓住残破的箭杆，拔出它，再一战。
“我以为你死了，但显然没有，真是低估你的顽强了……”
首领看向那些被丢在芦苇丛中，横七竖八的刀，刀身上还沾有溃兵们的暗红血迹。
“你看，死亡是一件很淡的事，一个小小的山间旷野，雾气还没散去，就死了数十人，我杀了不少，你杀的也不少。”
被绑在战马上的科舒赫痛苦地呻吟着，低低如同呓语，疼痛来自双腿膝盖几近粉碎性骨折，那是被马蹄践踏所致。
他想要泪水决堤般哭泣，可却连流出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哥哥……”
听见那微乎其微的呼唤，正迈向死亡的科舒威艰难地回应着。
“舒赫……我会……保护你……”
首领从地上捡起科舒威的断刀，细加观察。
“你看，武器就是这样的不可靠，你的刀粗制滥造，但我很认可你，正义的猎人，如果有下辈子的话，不要浪费时间在武器上，去打磨真正的利刃——你自己。”
断刀上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
首领想到了什么，他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奇怪，刀上为什么没有血？那你是怎么杀我们这些贼的？”
他诧异地低头，却看见了科舒威血流模糊的脸上那轻笑的嘴角，还有，他掐好的弹指。
“叩。”
强风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