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渊与山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1章 ——芦苇的花穗(一)

麋鹿倒下的尸体被浓密的芦苇丛遮盖住,科舒威和弟弟只能向大概的方向去摸索。

要知道,像这样一头成年的壮硕麋鹿带回去,能在市场上买出个不错的价钱,又可以为小镇上的未雨绸缪的建设添砖加瓦。毕竟现在的时局日发紧张,义父号召镇上的居民尽可能地藏储各类物资,谁也不知下一场战乱什么时候会来,又会持续多久。

而且,祭祀海神的仪式也快临近了,说不定自己和弟弟狩猎的这头麋鹿,能够有幸献给海神大人。

到时候他要在麋鹿身上刻下,佩杉月、科舒威和科舒赫三人的名字,祈祷海神记下来,在风暴来临的时候,能够宽恕他们一次。

他就这样专心地想着以后的事,漫不经心地用手拨开一丛丛的芦苇,却忽略了外界的声音。

“哥哥。”弟弟呼唤一声,伸手住了他:“是不是有马蹄声赶了过来?”

纷沓的乱蹄在远方暴起,他想要看过去,但起伏的芦苇浪,和旷野上凸起陷下的连绵小丘遮蔽了视线,任科舒威再怎么慌张,也看不见马蹄声的来源。

“是骑兵!”

他一把将弟弟扯到自己身边,按着他的脑袋蹲下,汗止不住地从他额头,他的手心渗出,肉眼可见的慌张让科舒威接连咽下数次口水。

弟弟感受到头顶上,来自哥哥手臂的颤抖,他不知道为什么哥哥那么害怕。

“不是骑兵吧,哥哥,好像是行商人的马车欸,我听得出这声音。”

的确,科舒威也听到马车车轮滚过泥土的声音,因为马匹剧烈的奔跑,车舆和车轴摩擦发出濒临崩溃的吱呀声。

“就是骑兵,在追逐!”

震地的铁蹄们越逼越近,科舒威仅凭声音就能判断,它们即将冲过一座座小丘坡,再出现在他俩的视野中。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他靠着直觉,拉起弟弟在芦苇丛中狂奔,想绕着丘坡来规避骑兵的目光,再趁机跑到山上去。靠着对山林的熟悉,科舒威有信心彻底甩掉他们!

“哥哥,他们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科舒威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那些喊杀声,那一刻,他所害怕的,铁骑下的战火,从多年前母亲被杀的那天起,就种下的火种,现在重新复燃,缠绕上他的身心,火光汹汹。

让他愤然怒吼,又胆寒畏惧的战火。

避无可避了,错估了战马的速度,他只能抱着弟弟,一头扑倒在芦苇丛中,去尽可能地躲藏起来。

“嘘,舒赫,千万安静!”

弟弟乖巧地点头。

科舒威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小心地拨开一丝丝芦苇,用眼睛透过缝隙去观察。

马蹄声震耳发聩,小丘后的身影呼之欲出,他们究竟是何人?

却没有想到的是,只见几发箭矢先夺而出,飞驰的尾迹带有血红的雾气,而后才是失衡的马匹,扯着凄惨的嘶鸣在空中飞滚着。

当然还有从马上摔落的一位流民,他被甩得老远后飞扑着落地,胸口被羽箭穿透之处撒着鲜血,染红了整整一片芦苇荡。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在那不幸的流民人仰马翻后,又有数名流民在夺路狂奔,但他们瘦弱的老马,要怎么跑赢身后穷追不舍的骑兵战马呢?

一名有着魁梧身躯的男子和他胯下的战马,以一个高高跃起,轻松跨过横在地上的尸骸疾驰而出,他披身的甲胃上下翻飞,奏响出那种尖锐地,令人发怵的金铁声。

明明还在战马还跃在半空中,这位魁梧的骑兵就踏着马镫立起身子,引弓拉弦,羽箭居高俯射向仓皇逃窜的一位流民。

不过眨眼,那个可怜的流民胸前就展开了一朵血花,羽箭还一并贯穿他胯下老马的脖子,甚至还有余劲再一头钉入泥土。

“好!又是一个!”

魁梧男子显然是这群骑兵的首领,在他身后,数名手下兴奋地叫喊着,挥舞起手中的长刀,像阵风一样追了出去。

“哥哥,我害怕。”

弟弟拉着他的衣角,把头埋得很低,完全不敢抬起头去看那血腥的一幕,他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身子也在颤抖。

科舒威心痛,怜爱地安抚过弟弟的额头,看着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他伸手把它遮住。

“乖,不要看,你相信哥哥,我们藏着会没事的。”

凄厉的惨叫惊动着整个旷野,应该是那些剩下的流民被截杀了。

但追逐还没有结束,落在最后面出场的,是一辆有两匹马的马车,在骑兵的围堵中,它很快失去控制侧翻在不远处,车架和货物散落一地的模样,被科舒威看个正着。

然后是第二辆,第三辆,它们避之不及,一齐侧翻在这处平地上。

“跑?你们又能跑多远呢?”

那名首领调转过头来,勒住骏马,停在了第一架马车跟前叫嚣着,其余七名骑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科舒威瞅着他们的模样,除了那名全副武装的首领外,别的骑手都只是纤薄的肮脏棉甲,体态都偏瘦,看上去更像是溃兵,而溃兵为贼,最残暴的贼。

在这战乱横行的年间,终南君主一方尽管根基很厚,叛乱开始时大部分军队和国土都在掌控中,但奈何北暮王的军队战力更强,支持他的又多是军方高层,有着身经百战的士兵和指挥官。

在战争刚爆发的一年内,君主的军队被打得各种溃败,溃败的兵成为了最残暴的贼,对终南百姓的迫害,不虚于连绵的战乱。

而这些溃兵那怕是到了现在,君主都没有足够的精力将其全部清除,加之北暮王再次举兵欲南下,朝廷没有办法,只得赦免他们犯下的罪行来招安重新入伍。

贼入兵营,这还了得?

他们随时可以化为溃兵,又可以随时躲入前线的兵营,边境兵临城下的压力,让他们能够安然无恙,免受处罚。

因为君主和朝廷的文官们害怕,一旦认真追究起来,那群溃兵必然一哄而散地跑路,这样会一个卷走十个兵,十个卷走百个兵,直接引发前线崩溃,让北暮王能势如破竹。

他们是真正的法外狂徒。

“哥哥,他们为什么要杀人?”

弟弟的话,科舒威他回答不上来。

陆陆续续地有人从倒下的马车中爬了出来,一个老人顾不上被卡住的衣裳,急忙抢着扑通跪在地下,用苍老的声音,以声嘶力竭求着他们。

“各位军爷们,请把我们全部的财物拿走,别再杀我可怜的孩子们了!”

说完他以头磕地,长跪不起,不住的眼泪和长流的鲜血浸湿着泥土。

首领放声大笑,他的手下也大声地嘲笑,连带着他们胯下的马都打着响鼻踏着马蹄,这种极为恶心的笑声,让科舒威反感得想作呕。

老头身后的马车里又钻出来个老妇人,她慌张地,让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跪倒在地,这群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能是一个行商的大家族。

很快,几乎所有的人都磕头下跪,他们的卑微让首领和骑兵的笑声更为猖狂。

但,这里面有一个人骨头硬,跪不下去,望着一具具散布在这片旷野的尸体,那是他的挚爱与亲朋,是他三十多年来所拥有的一切,也是他往后五十多年想要守住的一切,却在今天……

擦破头皮后流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眼眶,也染红了他的泪水,他冲着那群骑兵歇斯底里地大吼,拔出一把灰蒙蒙地长刀,清脆的刀声遏制住了所有放肆的笑。

“来啊,我死也要带你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