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禁烟困局

“臣邓廷桢谨遵圣旨。”

1836年9月，两广总督邓廷桢正在带领府内众人下跪接旨，而道光皇帝的圣旨便是令邓廷桢严查两广鸦片走私，禁绝鸦片贸易。

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礼部侍郎朱嶟与给事中许球在赶回京城后，连忙向道光皇帝呈上了《请伸严鸦片例禁折》与《敬陈管见折》。

两人在奏折中均明确提到在经历了广州的见闻后，更加明确的反对弛禁。

除二人之外，相继有多位朝臣上折支持严禁鸦片，而道光皇帝在做了一番思考后最终也同意了二人的意见，废除各地弛禁政策，改为严禁。

携带着圣旨的钦差经过了十几天终于抵达了广州城，当即向邓廷桢宣读了圣旨。

邓廷桢送别钦差后，开始对自己的禁烟政策做出调整，主要是由于原本的计划过于低效。

加之在圣旨中，道光皇帝要邓廷桢将贩卖烟土的奸民、为鸦片走私当说客的行商、开办窑口售卖鸦片的行当、走私运送的货船以及暗通款曲的兵丁，统统严查严惩。

在理清整个鸦片走私贸易路径之后，还要彻底堵塞鸦片的来路，据实上奏朝廷。

邓廷桢本想在广州城内运用官商等途径慢慢掌握整个走私贸易实情，再根据轻重缓急徐徐图之，可是在一个月内，接连收到两道圣旨。

后面两道圣旨的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直接迫使邓廷桢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不敢再慢慢掌控局势，而是选择利用自己的一切手段，严禁鸦片走私。

至于说明面上的鸦片贸易，更是已经完全断绝，鸦片已经上了广州口岸的黑名单，一旦有洋商敢于运送上岸，当即就被押送监牢。

两广总督府很快发布了告示，要求那些著名的鸦片贩子如颠地、丹拿等人即刻离开广州，否则将予以拘捕。

这个布告一出，这些平日在广州贸易中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一个个都消失不见，当然只是在表面上，这些人并没有一个愿意真的放弃自己熟悉的这片市场。

义律曾经为此向总督府提出过抗议，但并没有任何收效，而前些日子还在与伍绍元商议瓜分孚泰行的颠地，一时也顾不上孚泰行的利益了。

义律在说服了颠地后将颠地占有的孚泰行利润暂时拿出来与怡和行共享，至于颠地获得了什么则不得而知，伍绍元对此自然是无不应允。

十三行众商行尽管被总督府要求配合严禁鸦片，可不管是出于自身利益还是出于对日前总督府的粗暴手段，都对严禁令百般推诿，能拖一日是一日。

除了怡和行外，其余商行或多或少在严禁鸦片令的推行中损失惨重，各家的窑口多数被打掉，为了赎回关在大牢里的人手都花费了十几万两银子。

伍秉鉴此时看出了邓廷桢的色厉内荏，虽然十分坚决的要禁烟，可却缺乏政令执行的灵活性，迫使下面的官吏打起了折扣。

整个广州城，甚至整个两广总督府，不是由邓廷桢一个人完全掌控的，每个大小官吏都有属于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甚至不少人在朝廷中都能或多或少有着某种关系。

实际上真正忠实于邓廷桢的，除了这两年纳入麾下的少数官吏外，就只有跟随其前来广州赴任的几名师爷和学生了，仅凭这些人，若是政令得当也还罢了。

若是与整个广州城内官僚体系的意志相违背，那么被架空便是必然的结果，其实这也是因为邓廷桢任两广总督仅有一年时间，尚未融入本地官场。

伍秉鉴与伍绍元在闲谈时多次提到，十三行中任何一家商行，在其商官和手下的各个大掌柜的管理下，将家族与商行结合，实际的凝聚力均远超如今的总督府。

在邓廷桢风风火火推行了他的严禁鸦片令后的二十天内，上百走私商被抓，几十个窑口被迫关闭，多场械斗因走私贸易而起，就连总督都遭到了两次恐吓性质的刺杀。

可是即使是这样，在伍家父子看来，这位总督大人的禁烟令实际上没有取得预想的效果，鸦片走私贸易尚有原本的六成左右，真正的走私商在里应外合之下屡次逃脱抓捕，逍遥法外。

而就连邓廷桢本人，执行严禁令的毅力也不是很坚决。他始终不完全相信道光皇帝彻底放弃了相对温和的弛禁，而选择在各地难以取得实效的严禁令。

所以每当在禁烟到了关键时刻，涉及关键人物之时，邓廷桢都充满了迟疑，他一面做足姿态应付皇帝的谕旨，一面又不停地观望，避免做出关键的禁烟措施。

他的态度其实与整个广州城，乃至整个广东官场对禁烟的畏难情绪与暧昧态度也有关，也是如今的道光年间整个大清国因循圆滑的官场习气所致。

而邓廷桢每次最为上心推行禁烟的时刻，都是道光皇帝下旨责令从速禁烟之时，那短短几天内，邓廷桢方有所作为。

伍秉鉴对他这种心态一针见血地点明：“总督大人的所为皆是为讨皇帝欢心，而并非出于两广总督之责。”

伍绍元对此深以为然，对于这位总督大人其实并不看好，经过一年的观察，已经看出其志大才疏，纵使有一颗爱民之心，但却对治理两省之地手足无措。

不出三年，这位两广总督便要左迁，两广的位置如此重要，道光皇帝必然会委派能人前来，否则洋人势力愈发做大，局面难以收拾。

广州城海外的伶仃洋是一片重要的鸦片走私海域，常年走私船只络绎不绝，多批洋商与广州掮客在此奔波，而最近邓廷桢又将此处作为了查禁重点。

在召集十三行行商相告后，总督府便协同粤海关出兵伶仃洋，其中广东水师出兵百余艘船四千官兵。

当下广东水师共有大小船只400余艘，只是均为旧式木船，而本次的总督旗舰，也不过是艘几百吨排水量的大船，上面共12门前膛铁炮。

这种火力面对走私武装商船绰绰有余，面对缉私任务不在话下，可若是一旦和英法等国的战舰接触，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

此时英国的战舰中，已经略微过时的旧式三等战舰，都有着三十二磅炮28门、十八磅炮28门、十二磅炮6门、三十二磅短重炮12门。

两三艘这样的三等战舰就能彻底摧毁整个广东水师的战斗意志，何况英国皇家海军还有远超于此的重型战舰。

可这种信息对于整个清国都是无法获取的，或者说是不愿相信的，就连伍秉鉴在从伍绍元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伍绍元才说服了自己父亲接受这个事实，而伍秉鉴清楚这个消息是不可能告知邓廷桢的，否则自己的项上人头铁定不保。

而伍秉鉴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对于伍绍元和义律的密切联系也不再阻止，也算是为伍家与怡和行留下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