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窥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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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阿内特,这个四街纵横的破败小镇,距离休斯顿车程不过区区110英里,却像是被遗忘在地图上的一个小污点。哈泼家那标志性的德士古加油站就矗立在镇北边93号公路旁,像一座孤独的灯塔。今晚,一帮常客围坐在吧台边,手捧着泛着泡沫的冰啤,扯着天南地北的话题,仿佛只有那些扑火的飞蛾在招牌大灯中进进出出才懂得他们生活的节奏。

在阿内特这个地方,生活可不容易,尤其到了1981年更是如此。想当年,这里还有俩工厂撑腰呢——一个生产纸制品,专供野餐和烧烤时垫桌子、包热狗用,另一个则是计算器厂。如今,造纸厂早就挂起了“此门已关”的牌子,计算器厂也跟得了哮喘似的喘息艰难;毕竟,台湾产的计算器就像便宜又耐用的便携电视和半导体收音机一样,横扫市场,性价比高到让本土产业难以招架。

诺曼·布吕特和汤米这两位老哥,曾经都是造纸厂里的扛把子,现如今失业了,只能靠救济金勉强度日,领得比日子还长。亨利·卡迈克尔和斯图尔特·雷德曼两个家伙倒还在计算器厂苟延残喘,但一周能捞到30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都快赶上中彩票了。至于维克·帕尔弗里嘛,这位退休大爷抽着自卷的烟叶,味道之浓郁能把蚊子熏成蝴蝶,没办法,谁叫他现在也只能享受得起这种自带芬芳的“经济型”烟草呢。

“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一桩大事儿,”哈泼双手按在膝盖上,摆出一副国家元首宣布重大决议的架势,对吧台边上的兄弟们说道,“听说他们终于打算稳住通货膨胀那头野马,还要对付国债这堆烂账。我们得有新闻,我们得有纸张,因为马上就要印他个五千多万的千元大钞票。”帕尔弗里这位前机械师,也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个自信爆棚到敢戳穿哈泼那些明眼人都知道是胡扯蛋话的人。他一边卷着那股足以让浣熊流泪的烟卷,一边嗤笑着回应:“就算印那么多,对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也顶多像内战后两年里的里士满一样——你要是拿一张联邦元去买块姜饼,面包师傅会把钱放在姜饼上,然后按照那个面积给你切一块出来。你说说,钱都成卫生纸了。”

哈泼一听,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不悦,他从油腻腻的柜台底下拽出一个红得刺眼、满是油渍的塑料文件夹,仿佛那是他的经济危机声明书。“各位老铁,我欠这些人的一屁股债,他们早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对我催命呢。”而斯图尔特·雷德曼,阿内特镇上出了名的话不多金口难开的家伙,正端坐在一把裂纹斑驳的塑料凳子上,手里握着饮料,目光透过93号加油站的大玻璃窗,凝视着外面的世界。要说穷困潦倒,斯图可是专家级别的,毕竟他在阿内特这块土地上从小长到大,一路走来都是和贫穷做伴。7岁那年,他那位牙医老爸就撒手人寰,留下了老妈、斯图以及另外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从此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比那堵旧墙还破败不堪。

斯图的老妈在阿内特旁边那座传说中的红珠货车站谋得了一份工作——要不是1979年那场大火把货站烧成了历史教材,从斯图现在窝着的地方估计还能瞧见它冒烟。她挣的那点钱,也就堪堪够一家四口人糊个嘴皮子,说白了就是饿不死也富不了。斯图这小子打9岁起就懂得自力更生,先是给鲁格·图克那家伙卖苦力,巧的是红珠货站也是他家的产业。斯图刚放下书包就得去那儿帮忙搬砖,一小时换来的35美分硬币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迷你版的企业家。后来更是跑去附近布伦特里镇的货运集散地混日子,为了能多赚几个镚儿,愣是虚报年龄给自己提前“成年”,一周干足20小时,累得跟狗一样,拿的还是最低工资,跟领救济金似的。

每回听到哈泼和维克这两个家伙聊起钱怎么花起来就跟流水似的,斯图就会想起自己那些年推着手推车,载着堆成山的内脏和毛皮,仿佛双手就是一座跨越时空的石砌码头,从缅因州那个海滨小镇奥甘奎特一路延伸到大西洋深处。现如今,在法兰妮·戈德史密斯女士的眼中,那码头倒像是上帝伸出的一根灰色手指头,颇具戏剧性地指向未知的远方。她今天特意把小轿车停在公共停车场,发现杰西·赖德正坐在码头尽头,午后阳光给他勾勒出一道侧影,头顶上盘旋的海鸥群发出阵阵尖叫,活脱脱一幅新英格兰风情的动态油画。只不过,法兰妮担心要是哪只欠揍的海鸥突然来个天降白翔,污染了杰西那件洁净如新的蓝钱布雷绸衬衫,可就真成了大自然对诗意生活的无情嘲讽了。毕竟,杰西可是个对诗歌有着虔诚追求的文艺青年,衬衫干净与否直接关系到他的创作灵感啊!

法兰妮一眼就认出杰西那辆标志性的十速自行车,此刻正乖乖地锁在停车场管理员格斯小屋后头的铁栏杆上。这位格斯可是个地道的本地土著,挺着一个啤酒肚、脑袋光得能当镜子使,这会儿正好从屋里晃悠出来,朝她这边挪过来。他对外地游客那是照单全收一美元停车费,但对于像法兰妮这样挂着“本地居民”标签的沃尔沃车主,他就跟无视自家窗户上的蜘蛛网一样,眼皮都不抬一下。法兰妮确实是这片海滩的常客,心里暗自嘀咕:“可不是嘛,我真就是这里的常驻嘉宾啊!实际上,说来也巧,我家那个小捣蛋就是在这么美的地方构思出来的——就在距离防波堤东边20步之遥,海拔恰好比潮位线高出12英尺,那里还刻了个神秘的‘X’标记,仿佛是大自然精心策划的一场浪漫邂逅。”

格斯向她挥了挥手,摆出了个胜利的“V”字手势,“戈德史密斯小姐,你的朋友正在码头那边等你呢。”法兰妮微笑着回应道:“谢谢您,格斯,最近生意如何?”格斯满脸堆笑,朝着空荡荡的停车场扫了一眼,里头大概也就停着二十三四辆车,而且多数都贴着蓝白相间的“本地户口证明”。他打趣地说:“现在时间还早,生意冷清得很呐。今天可是6月17号,再熬两周,咱们就能给镇子挣回点旅游旺季该有的面子了。”法兰妮揶揄道:“那可不,只要你不把所有的铜板都塞进自己腰包就行。”格斯听了哈哈大笑,乐呵呵地扭身走回了他的窝棚,留下法兰妮在那儿独自想象两周后停车场上可能发生的硬币雨景象。

法兰妮一手搭在她那辆散发出午后阳光余温的沃尔沃车门上,熟练地解开旅游鞋的束缚,换上了凉快的平底橡胶拖鞋。这位身材高挑的女士,裹着一件宽松得恰到好处的直筒连衣裙,栗色长发如瀑布般泻下,遮掩住裙子的一半秘密,露出的修长双腿足以让任何路人甲乙丙丁瞬间化身雕塑家,心里默念:“瞧瞧这腿型,简直是艺术!”法兰妮常常想,如果大学时代举办“回头率大赛”,那她的宿舍估计能挂满冠军锦旗——“性感美妞驾到”的头条几乎每天都在校园里播报。她自嘲地撇了撇嘴,心说:“嘿,你还在怀念那些陈年旧事呢?都90年代校花啦,又不是世界新闻!”(当然,要是世界新闻能这么有趣,10点15分时,诺曼·布吕特的故事大概就能上热搜了。)

这不,就在同一时刻,诺曼·布吕特先生被卧室门外孩子们制造的交响乐和厨房收音机中飘来的乡村音乐二重奏给活生生震醒。他只穿着内衣短裤,英勇无比地冲向门口,猛地拉开门,发出一声足以媲美雄狮咆哮的命令:“你们两个小鬼给我安静点儿!”卢克和博比两兄弟瞬间成了哑巴雕像,瞪大眼睛望着他。对这两个孩子,诺曼的心情复杂得像一锅乱炖:一方面看到他们穿得跟阿内特东区走出来的贫困黑人小孩似的,他心疼得像吞了一把玻璃碴儿;另一方面,心头又腾起一股不明所以的怒火,真恨不得自己是超人,能瞬间把他们的噪音转化为静止不动的能量。“知道了,老爹。”卢克用一种刚学会说话的小羊羔般的胆怯回应道,他今年正好奔十岁而去。“嗯,知道了,爹地。”博比也赶忙鹦鹉学舌,尽管他还差几个月才满八岁,但已经在“听话”这一项技能上表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早熟。

诺曼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小家伙一眼,仿佛要把他们瞪进漫画书里,然后“砰”地一甩门,制造出了一记足以让邻居误以为地震的关门音效。他呆立原地,目光落在那张软得像棉花糖一样的双人床上,上面堆砌的衣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飓风过后的灾区现场。“莉拉!”他发出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公寓,但回应他的只有空气和沉默,仿佛他是在跟一只隐形的鹦鹉怄气。他琢磨着是不是要立马揪住卢克问个究竟,关于那个让他头疼的女人到底跑哪去了。领救济物资的日子还远在下礼拜,估摸着她没傻到去职业介绍所自讨苦吃。不过呢,他终究没去找孩子对峙,毕竟他此刻感觉疲惫得就像刚参加完一场马拉松,脑袋瓜疼得就像是昨晚豪饮了几桶啤酒——尽管实际上他在哈泼家也就嘬了仨瓶淡啤。

这场意外事故惨烈得简直可以拍成一部低成本恐怖片,女人和小孩都倒在了车里,那个男人更是悲催,在救护车还没开足马力之前就挂了机。等哈泼闻讯赶回时,现场已经成了州巡警和殡仪馆工作人员的舞台秀,法医倒是轻松得很,除了说这不是霍乱传染病让大家别慌之外,死因分析却玩起了神秘失踪:“不是霍乱,请乡亲们稳住情绪,别自己吓自己。我们会尽快给尸体做个全身大检查,真相嘛,很快就会登报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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