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延川的树
延川以前没什么树。小小的县城,从南到北就那么几棵树。
从城南畜牧大院出来,青青的柏油路依秀延河铺陈,十几棵大白杨立在路与河之间,从有记忆以来就在那里摇摆。从春到秋,伴随着我们成长,带来无尽的欢乐。往北是一排沿河而建的民居,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再往北,靠近母校南关小学,有几株桑葚树,夏季放学时,总想摘几颗桑葚尝尝。大姨家就住附近,羡慕他们可以近水楼台。属于县城景观的树仅此而已。
当然,还有少量庭院植物。大院往南是石油公司的大院,院内两树巨大的柳树,可两人环抱,远远望去如两团云烟。还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常从院内探出头来,挂着青翠可爱的核桃。加油站南侧有几棵槐树,特点依然是高大,春季槐花香飘三里。大院往北,城关中学北阳尚沟口,不知哪户人家,院内栽有各色果树。外婆家位于石板沟内的山上,崖畔几棵枣树,婀娜多姿。最令我神往的,还是大院山上两家人院子里的桃树、杏树、梨树。春季放学回家的路上,一仰头就能看到黄土上点缀的红白相间画作。
与杨树和桑葚树相比,庭院的植物显得不那么容易亲近。石油公司院门经常挂锁,柳树不能近观,更别提折柳赠别。山上的桃花、杏花虽然娇艳可爱,院内养的大黄狗却非常可怖,打消了我们上山赏花的念头。
小小的县城,除了上面这些,以及学校、陵园里种植的松柏,再无别的树了。
小时候,黄土高原的景观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夏天山上会有一些草皮和庄稼的颜色,秋季就都化为枯草。每到冬春季节,我们常常顶着漫天的黄沙放学回家。每到夏季,河道往往要么断流,要么暴发洪水,当它在某些年份水量充沛且静静流淌的时候,我们才会记起它那美丽的名字。
应该是1996年夏季某个暴雨之夜,洪水轰隆,我们在窑洞里仍能听到它的咆哮。大院紧急撤离,所有人搬到山上,以防洪水溢出河道,侵蚀家园。细节已记不清,只记得我们在山上望着因洪水而扩大的河道,无心观赏庭院中的桃树、杏树、梨树,以及枣树。
1998年前后,农村的亲戚们说不让种粮了,也不让养羊了,要退耕还林。退耕还林,那可太好了,县城的树要多起来了吧。可是,他们的生计着落在何处呢?无法切身体会。
之后几年,县城的树不仅没有多起来,反而好像减少了。大约是在2002年,道旁的杨树应声而倒,紧接着是桑葚树。之后,河道被填,石枣钵潭消失不见,延川八景之一的“石潭擂鼓”成为永远的传说。
树少了,基础设施建设搞起来了,这是矛盾吗。2007年,同学做了一项社会实践,题为“延安十年退耕还林”,方才从宏观政策和微观数据审视身边的变化。树没有少,确实多了,漫山都栽上了树,是记忆少了。不再有泥石流塞路,不再有黄沙漫天;也不再有树下纳凉,不再有石潭擂鼓。
以前山上也没什么树,院里的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上山挖小蒜、摘酸枣,偶有花蛇拦路,倒也不怕。现在山上聚木成林,生态恢复,野生动物从南迁徙至此,年岁虽长却不敢独自上山。
近几年回来,发现延川的树变化不大。道旁栽的树已近十年,感觉还是老样子,耷拉着身子,没有长大。满山青翠,却有些单调,正如峡谷间新建的大楼。山上的窑洞基本已不住人了吧。
人似乎也没有变,浓重的延川方言,特有的陕北幽默,一代一代为了美好生活而继续努力的样子。又似乎变了,在新的环境中成长,怎么会一成不变呢?变了,还是没变?总之,希望变好,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