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几星霜
其一·GU
起初为极小，或曰鸿蒙初开，而后万物始动，演化作螺旋之形，扩张而去，直至死寂降临，此为【有限】。
又或者，死寂降临后，又坍缩为极小，如此往复，是故无有并存，生死相依，此为【无限】。
但这样就矛盾了，【无限】的基本元素是【有限】，那【无限】还是否能被称为无限？
名为“我”的存在端详着掌中那些黑色的球体思考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诞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模样，只知道我的名字是“GU”，我被创造出来的意义有两个，其中一个便是去思考这些问题。
与我相似的存在还有许多，祂们都有各自的名字，也有各自存在的使命——有些为了排查“无有循环”的隐患而存在；有些为了确保我们没有异心而存在；有些为了成为维系循环的补给而存在……
而创造出我们的，是一个伟大的存在。祂没有名字，祂不用被赋予任何意义，祂的存在本身就祂的使命，因为祂是最初的存在。
我们为了尊称祂，便呼唤祂为【元灵】。
我没有见过元灵，只知道祂永远都在沉睡着。祂从不回应我们，或许是因为祂不叫这个名字，或许是因为祂醒来的契机还未来临。
包括元灵在内，我们都处于一个极其广阔的空间里。在这里，我们可以俯瞰无数个世界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所有世界都平稳地运行着——降生，扩张，而后死寂来临，坍缩为极小，转而又扩张，生成一个新的世界。
各个世界首尾相连，形成一个闭环。
我们将其称之为【世环】。
由于我们凌驾于时间之上，这使得我们可以随手拉出一条时间轴，拿起时间轴上任意世界的任意时间的任意节点进行端详、观测。
同时，我们也维系着世环的平稳运转。
没错，诸多世界的循环是需要我们维系的。唯一途径，便是从我们当中选拔出合适的存在，通过“化神仪式”，升格成更为纯粹的【星神】，化作诸多世界能量的源头。
那么，元灵是否也是通过化神仪式而形成的？莫非祂曾是我们中的一员？
我这样思考着……
与我一同这样思考的，还有另一个存在，祂的名字叫“YAN”。
YAN的思考方式与我不一样，祂不会纠结于一个问题的是或否，更不会纠结于这个问题是否被解决了。
一个问题搞不明白，那就不搞，既没有kpi，元灵又不会盯着，为什么要这么尽心尽力？
我不能理解，在我看来，祂就是被错误创造出来的，无责任，放荡，终日无所事事……我甚至能感觉到，自从YAN降生以后我要思考的问题又多了许多。
可祂是元灵创造出来的存在，元灵看得比我们更长远，一切因果都在祂的算计之内，这么做一定有祂的道理。
……看不惯……
看不惯，看不惯，看不惯，看不惯。
我迅速平复了自己浮躁的心境，我们不被允许有任何独特的情绪，一切都应当合乎理性地运行。
一定是YAN，祂影响了我太多，这才导致了我的异样。
不行……我要杜绝掉这些现象，否则，在那些清剿异心的“士兵”察觉之前，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为什么不放任祂？这就是我被创造出来的第二个意义了——确保YAN的存在。
其二·HONG
“GU，我们也来创造一个存在吧。”YAN这样对我说到。
虽然是用“说”，但实际上我们不需要用声音、震动这种低级的方式。我们都自元灵降生，祂就像一个巨大的服务器，我们可以将自己的意念投射在元灵上，在这个“公共频道”进行对话。
所以，所有我们投射出去的意念，都会被元灵以及“士兵”监听到。
祂定是疯了，这必然引来士兵将祂消灭。
我没有理会祂。
可是过了许久，都不见士兵前来，我也没有感受到元灵有什么波动，仿佛祂的所有言行都是被默许的。
“YAN，我们是不被允许这么做的。”
“GU，你的语气还是这么死板，当一个听话的‘好员工’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词？这说法是对元灵的不敬。”
“从N-701一个蔚蓝色星球上学来的，说来你可能不信，那星球的位置放眼整个宇宙，可以说是‘偏远山区’，却孕育出了多种多样的生命和文明，着实有趣，”YAN顿了顿继续说到，“这颗星球上有一种名为‘人类’的主宰，人类也分阶级，像我们这样兢兢业业的不在少数。”
“哦对了，居于高阶的人类会给为他们工作的人支付报酬，他们甚至还有休假，有个说法叫什么我看看啊……996福报，007无暇赴死……啊这个不是。”
“再看我们呢，没有休息，也没有报酬，而我们的上级却只需要睡觉。”
“我甚至开始羡慕他们了。”
竟有这种好事？！
不对……我不能被祂带偏了……
“咳咳，YAN，我们是极高维的存在，去向往低维生命的存在方式是在作贱自己。”我义正言辞地说到，试图劝他回头。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YAN是多么的特殊，祂的所有行为都于元灵立下的规则相违背，换做其他存在早就该被“士兵”抹除了。元灵这样放纵YAN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包括元灵将他安排在我的身边，与我思考同样的问题，一定也有元灵自己的打算。
“所以嘛，那我们就向更高更伟大的存在学习，这不就有一个嘛，元灵，”YAN压低声音继续说到，“我们和元灵同源，祂能创造出我们，我们理应也能创造出其他存在。”
节奏又被祂掌控了……
YAN说得在理，然而，我们是亘古不变的存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没能这么想，也没敢这么想，如果出现了第二个有创造力的存在，那么元灵的地位势必会被动摇。
分权产生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立场产生冲突，冲突带来争端，以至于混乱……这将会影响到世环的正常运行，元灵真的会允许这么做吗？
正思考间，YAN竟然已经开始尝试着创造了，祂的精神波动逐渐变得剧烈，好像十分痛苦，不仅如此，就连祂的存在本身都变得轻薄，身上发出的光芒时有时无，几乎在消失的边缘徘徊。
眼瞅着祂就要支撑不下去，我只好将自己的意念输入到祂体内。
不能就这样放任祂，一旦YAN消失了，我定会因为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而被“士兵”抹除。
在我的帮助下，YAN的怀中悄然浮现出一个黑白杂糅的光团，不，具体地说，那是……流体？一团散发着黑光与白光的流体物质。
“这是……什么东西？”我看着那团物质，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来，实际上我在想的是“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别害怕呀GU，这可是我们两个联手创造的存在，咱要不要也学元灵给它取个名字？”
“我才不要那种东西，你自己留着吧。”我感知着四周，即便是做到这种程度，“士兵”也依旧没有出现。
“啊，没想到你是这样不负责任没心没肺的家伙，在刚才，你选择‘保大’的时候我还稍稍感动了一下……”
“YAN，我们本来就没有心肺这种低级的器官。”我更正祂。
转而，YAN又将这团流体分作一样大小的纯黑和纯白两股，祂向我示意，仿佛在询问我想要哪一个，我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僵持下去，便指向了纯白的那一股。
“嗯……我想好了，我这个就叫他BAI，你那坨就叫HEI，怎么样？”
“嗯~不愧是我，这么快就学会创造了，连命名都这么好~”
“不，你只是个白痴，有谁会把黑白颠倒过来叫的，还有，别用坨，怪恶心的。”
“是吗？”我感受到YAN的语气似乎有些玩味，祂又说到，“那你来取个名字。”
我看向怀中那团散发着白光的物质，竟然微微看到七种不同的光芒，璀璨，绚丽，缤纷……一个声音立刻出现在我的意识中。
“HONG，两个都这么叫。”
“HONG……嗯！不错！”
于是，HONG就这诞生了。HONG的诞生也必然有它的意义，只是这时候的我尚未察觉，而当化神仪式崩坏，YAN叛逃以后，我再来看这些事情，才或多或少明白了元灵的意图。
其三·新世环
【世环】运行，周而复始，时间长河缓缓流淌，从未有过变数。
上次YAN提到的人类，我在创造出HONG以后也进行了观测。如YAN所说，人类很有趣，他们是如此渺小，却丈量出了他们所处世界的长度，预算出他们所处世界的寿命。
他们也如同之前所有世界存在过的文明一样，试图逃离死亡，试图探知域外，但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维度的牢笼。
老实说，看着他们挣扎的样子，我不禁为他们感到惋惜，不只是人类，而是每一个为此奋斗过，努力过，辉煌过的文明。
或许他们可以到达与我们相近的存在，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失败了，这会不会是元灵在创立万物之初就设下的限制呢？
不，我不能这么想……
最近，我经常和YAN待在一起，或许是受祂影响太多，我竟然也开始萌生出与以往不同的，名为“情绪”的精神波动。
为HONG的成长感到欢愉。
为诸文明的消散感到惋惜。
以及，为临近的化神仪式感到恐惧，因为我和YAN都被选作化神仪式的候补，我们当中将有一个存在要为了世环的平稳运行而消散。
我……并不想……
YAN也知道这件事，但是祂表现得十分无所谓。
“GU，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被选为候补吗？”
“你知道原因？”
“那当然是因为创造力呀。我们与其他存在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我们能够像元灵那样，创造别的存在。”
“空口无凭。”我不打算再理会YAN，而是去思考元灵交给我的新问题。
“前段时间我做了一个实验，我把HONG投放到了7个不同的宇宙里，你猜怎么着，在低维空间里，HONG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它影响了那个宇宙文明的进程，并将那些生命进化成了不同的样子。”
“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你在做什么？竟然擅自干预了宇宙演化的进程？！”
“嚯~你竟然也会生气啊？不过，不用担心，我用的是我的HONG，你那坨白色的东西，我才不喜欢~”
“……看来元灵并没有一直在沉睡，我多少能够理解为什么我们会被选为化神仪式的候补了。”
我叹了口气，虽然没有这样的动作和功能，元灵并没有一直在沉睡，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祂的眼里。
元灵要亲自“肃清”我们。
“我们要作为世环的肥料了，GU，你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吗？”
“……元灵自有祂的打算，我们只需要接受祂的选择即可。”
我说谎了，我不愿接受，我不想被肃清不想被抹除。
“嗯~随你，不过我可不打算坐以待毙，也不对，应该是……坐以待‘命’。”YAN顿了顿继续说到，“你可直到，化神仪式的完成，需要七个祭器？”
“祭器？”我有些惊讶，像我们的这样高位的存在，只是进行能量的转化，竟然还需要别的物品辅助？还是祭器这样浅陋的东西？
“没错，而且刚好也是7个。”
“难道说……你把祭器都……”
“没错，一同投放到了那7个宇宙里。来！看看现在的世环，多么好看。”
我看向YAN掌中的世环，原本漆黑连成一串的宇宙此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有7个闪耀着不同的颜色，而其他的宇宙也因此受到影响，绽放出不同的光芒。
看似美妙，我却感受到，每一个宇宙都散发着狂暴的能量，那些能量扩散的速度远超宇宙膨胀的速度，它们在宇宙空间中来回冲撞，试图逃逸出名为“宇宙”的牢笼，那些尚未发育成熟而受到影响的宇宙此时已经绽裂开，在破碎的边缘徘徊。
“YAN，你！”
“GU，我同你一样，一直在思考着如何解决元灵交给我的问题，与你不一样的，是我的问题，永远只有一个……”
“为什么只能有一个元灵。”
“而我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成为元灵。”
“如果元灵创造出来的存在终将要成为世环的养料，那我就再造一个世环，不要由祂者，而是由我！”
“我成为造物主，我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元灵’，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
“你疯了？”
“我可没疯，我已经看透了，生是死的开端，而死则是生的延续，生与死轮回不止。我们掌中的宇宙如此，宇宙形成的世环如此，就连我们所处的这个空间也是如此。”
说罢，我感受到自身所处的这篇空间开始动荡，所有的信息开始变得支离破碎，我甚至能看见，在这个空间遥远的彼端已经开始崩坏、碎裂、化作虚无，无数漆黑的泥质物体想要涌进来。
那泥质物，我再看到的瞬间，想到的便是HONG，黑色的HONG。
而后我发现，这个空间早已空无一物，“士兵”、同僚，早已不复存在，只有我、YAN、HONG、元灵5个存在而已。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知为何，看着逐渐崩坏的景象我的心情十分平静，仿佛它的到来理所应当。
“如果你是说让这个空间崩坏，那是从HONG诞生之后开始的。”
“如果你是说吞食‘士兵’和同僚，那是从我降生之初就开始了。”
“你的使命不是……”
“没错啊，思考并解决问题，可是GU，你要思考的问题有那么多，我只要思考这一个就够了，那还需要多少时间？只不过解决这个问题花了很长时间……啊，差不多该开始了。”
说着，YAN的身形开始变得飘忽不定，仿佛不再属于这个空间，由七个祭器影响的主宇宙在祂掌中聚集，形成了一个新的世环。
祂升格了，成为了与元灵一样的存在。
然而，祂并没有主宰那七个宇宙，而是运用自己的意念，将那些宇宙一再放大，让宇宙们环绕着祂，而祂身上的能源也渐渐被宇宙吸收。
“YAN，你到底在计划着什么，这么做与饲养宇宙的养料无异，这么做你是无法成为与元灵一样的存在的。”
“GU，你很清楚，我已经升格了，只是这样一来只有一个与元灵相同的存在，在以后的日子里，恐怕我会被‘为什么只有两个元灵’这样的问题困扰吧。”YAN顿了顿继续说到，“为了杜绝这一现象，我选择相信未来，相信未知的可能性，让这7个宇宙孕育出更多的‘我’，孕育出更多的元灵。”
“这就是你牺牲了所有的宇宙，只保留这七个主宇宙的理由？那为何还要打碎这个空间的障壁？那些黑色的物质又是什么？”
“当然是养料啊，HONG与那些暗物质本是同源，HONG能够成为七个主宇宙的养料，但无法维持它们的成长，我需要源源不断的养料，源源不断的暗物质填充进来。”
起初为极小，扩张为无限，YAN的方法简单而明了，待7个主宇宙生成7个YAN，这7个YAN再生成49个新宇宙，于此往复，那便会有无数的YAN诞生。
同样，也会有无数的元灵存在。
“GU，不跟我一块来吗？毕竟我们一起创造了HONG，现在的你应该和我一样，都已经升格了。”临走前YAN向我发出了邀请。
“不了，我与你的想法不一样。”
“是吗？真可惜，不过你早晚会被暗物质吞噬，成为这些宇宙的养料，成为我的一部分。”
说罢，YAN便消散了。
我曾看到，地球上的人类是如何面对海啸的，我不能理解，那明明只是再小不过的浪花，可当我看着这分崩离析的空间，无数的暗物质如同黑泥般涌动着，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刻，元灵还是无动于衷，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徒劳，什么叫绝望。
然而就在此时，我的意念中又收到了一个信息——阻止YAN。
我看向远方已经被淹没一半的元灵，会是祂发出的指令吗？
而我怀中白色的HONG已然化成7道桥梁，连接着7个宇宙。
那是七彩的颜色，让我想起曾在地球上看见过一种名为“虹”的光学现象。
或许一切冥冥之中都是注定的，YAN选择主宰自己的命，我选择相信自己的命。
于是我踏上了虹光的桥梁，将自己分散到了7个宇宙去。
访问那里的7个文明，找到7个祭器，并毁灭他们，阻止YAN，这是元灵给我的最后的使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