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祥之感
距离舜皇山西北方向十几里外有一座堡子，整体呈不规则的椭圆形，是永州新宁县有名的乡绅张家大宅所在地。
堡墙大约高三米有余，几处角上还设置了瞭望塔，上面有家丁在放哨。
远远地就能听见从堡子里面传来的喝酒划拳行酒令的喧哗声，这是张家家主张汝耕正在设宴招待永州府绿营守备杜峰以及他手下的军官士兵们。
湖南的乡绅们原本是没有修建堡子的习惯的，只是因为前些年吴三桂起兵反清，湖南很快就被吴军给占了，吴三桂甚至还在衡州建国称帝。
再后来，清兵大军打了过来，湖南成了双方交战的主战场。
整个湖南几乎处处都是战场，到处烽烟四起，兵祸连结。
很多溃兵都跑到了山上去避祸落草。
一时间湖南遍地都是贼匪。
清兵忙着清剿吴三桂的叛军余孽，根本顾不上这些占山为王的草寇。
草寇们要活下去，自然就要下山劫掠。
乡绅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田产，只能修筑起堡子来抵挡山贼。
张家堡就是这么来的。
张家的家主叫做张汝耕，家中良田数千上万亩，另外还有数千亩山林水塘等。
在新宁县甚至包括是永州府城内都有张家的铺子，涉及山货、粮食、丝绸以及酒楼等行业。
可以说绝对称得上财大气粗，在新宁县乃至整个永州都是排的上号的大家族。
张汝耕进出新宁县衙可以说是畅通无阻，是本县知县的座上宾。
只要有什么事情招呼一声，县衙就给办得妥妥当当。
当然，张家这么有面子，除了因为张汝耕用银子喂饱了县衙上下之外，与他有一个在永州府衙做通判的弟弟也有很大的关系。
通判在府衙属于三把手，除了知府和同知之外，就属他最大了。
通判主管的是刑名诉讼，是个真正的实权官位。
因此，张家是新宁县绝对的地头蛇。
两年前，虽然吴三桂的叛乱被清军平定，但是湖南遍地的贼匪却没有被完全剿灭，还不时地下山劫掠。
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这些家大业大的乡绅土豪们。
在新宁县，张家首当其冲。
他们家的产业多，要运送货物前往永州府等地，就必须要经过舜皇山脚下。
但是自从舜皇山上多了一股叫做野狼寨的贼匪之后，他们张家就倒了霉，货物经常被劫不说，而且好多次连送货的人都被杀的干干净净。
这让张家损失惨重，苦不堪言。
他们只好重金聘请江湖高手来押送货物，甚至连永州府最有名的福威镖局都请来押送货物，可是依然挡不住野狼寨的贼匪。
野狼寨的这股贼匪完全不讲任何江湖规矩，货物要抢，人也要杀，以至于最后福威镖局都不敢接他们新宁县的镖了。
镖局行走江湖，除了自身武力之外，更主要的是也是要江湖同道给面子。
若是人家不给他们面子，那他们也没办法。
张家无奈之下，想着自己组建护卫队押送货物。
但是问题又来了。
护卫队若是人数太少，不顶事。
人数如果太多，又会引起朝廷的忌惮。
因为三藩之乱，康熙皇帝对汉人更加提防了。
地方上的乡绅们要是请的护院多一点，都有可能被冠上“蓄养私兵，意图不轨”的罪名。
所以最终张家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和本县其他几家深受野狼寨匪患之害的乡绅一起凑齐请永州府的官兵出来剿匪。
按理说，剿匪本应该是官兵的本分职责。
但是这是大清，自有国情所在。
要想让官兵们出动，没有足够的好处那是不可能的。
要么上面下命令，下面给好处，这样才能出动。
况且，要出兵，还得打通上上下下的关系。
除了本府统兵的绿营兵守备游记等人，还有知府同知等府衙的大佬以及下面的相关经办人员都要打点。
除此之外，还要给远在省城长沙的绿营提督等人送礼。
等到上下都打通了，官兵这才能出动。
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官场的那些恶习陋规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经过了三藩之乱，上至康熙，下至地方官员，都对动兵这件事非常的敏感，所以往往在这种事情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也是为什么野狼寨占据舜皇山好几年来依然没有被剿灭的原因所在。
张家和新宁县其他几家乡绅这次总共凑了十万两银子用来上下打点，才好不容易请动了永州绿营守备杜峰带着三百绿营兵前来剿匪。
这杜峰也算个有能耐的，其实早都在野狼寨安插了眼线。
所以在野狼寨大当家邱彪带着人前来攻打张家堡的时候，早就得到消息的杜峰突然带兵杀出，杀了邱彪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说，经历了三藩之乱淬炼的绿营兵此时的战力还算可以，最起码对付一般的山贼草寇是没有问题的。
野狼寨的贼匪死伤惨重，大当家邱彪也重伤逃走。
这让张汝耕大喜，又给杜峰塞了不少银子，催促他乘胜追击，一口气杀上舜皇山铲草除根。
杜峰拿了银子也不好意思不办事，但是又生出了养贼自重的心思。
舜皇山的贼匪可是能给自己创收的好朋友，哪能一口气给剿完啊？
涸泽而渔不符合可持续捞钱的宗旨啊。
再说了在山下伏击贼匪和上山去捣灭贼匪老巢的风险程度是不一样的，后者明显风险更大。
自己要是贪功冒进，以至于手下损失惨重的话，那么回去之后就算不掉脑袋，估计顶戴也没了。
但是这些话又不能说出来，毕竟拿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再加上张家二爷是府衙通判，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过得去的。
正在杜峰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雪。
这让杜峰一下子松了口气，找到了理直气壮暂缓剿匪的理由。
但是又不能就这么撤走，所以还是在舜皇山下扎下了营盘。
张汝耕心中暗骂老天，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好酒好菜地招待着这些官兵。
这几百人每天吃喝拉撒，花掉的银子和消耗的粮食酒水等物资都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心疼的张汝耕直哆嗦，心中大骂官兵比贼匪还可恨，简直是吃人不见血。
但是心里再骂，也得继续支应着。
毕竟舜皇山的贼匪不剿灭干净，他这心里不踏实。
至于这次的损失，以后只能通过加租加息从那些泥腿子身上找补回来了。
眼瞅着雪停了，杜峰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张家蹭吃蹭喝了，答应了明天一早就上山剿匪。
张汝耕大喜，让人安排酒席为杜峰壮行。
要是换在平日里，张汝耕这样的地头蛇乡绅根本都不用带正眼看杜峰这样的低级武官的。
毕竟他二弟就是府衙通判，自己又是本地土豪。
绿营兵在清兵的军队序列之中本来就是地位最低的，再加上绿营武官的地位本就比文官要低的多，所以绿营武官一向都是不太被人看的起的。
但是没办法，现在张汝耕有求于人，只能陪着笑脸热情招待这些丘八。
杜峰也知道这其中的原因，虽然想要多捞钱，但是也不敢做的太过分，满口答应一定要将舜皇山上的贼匪剿灭干净。
当然，杜峰答应的这么利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张汝耕告诉他，这几年舜皇山的贼匪劫掠了不少的金银财宝，估计足足有十万两。
张汝耕知道杜峰贪财，所以故意夸大了说。
这话杜峰一听就明白了，剿匪一下子有了动力。
涸泽而渔也不是不行，关键是要能捞到足够多的鱼。
如果好处足够多，什么好朋友不好朋友的，统统干掉！
正在杜峰跟张汝耕推杯换盏的时候，一个张家的护院急匆匆跑过来道：“杜守备，堡子外面来了一个人，好像是你手下的兄弟，身上有伤，好像在被人追赶。”
杜峰一惊，急忙推开椅子，抓起刀就跑了出去，来到堡墙上向外看去。
只见一名绿营兵正在踉踉跄跄地向着自己的方向奔来，在其不远处还有几个人影正在追赶，一边追赶还在一边放箭。
仔细一看，这名被追赶的绿营兵背上好像还插着一支箭。
那绿营兵奔到距离堡墙大概一百多步的地方，大叫道：“杜大人何在？山上的贼人下山了，还偷袭了我们的营盘，看样子是要逃跑，请大人速速回援！”
刚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那几个追赶的人影见状也停止了追赶，转身逃走了。
杜峰大惊，急忙让手下去集合队伍，准备立刻前去救援。
这要是让贼人跑了，自己的营盘还被破了，回去别说功劳了，搞不好还要被知府和提督降罪。
况且，他还记挂着张汝耕说的贼人手中的金银财物呢。
这些绿营兵本来正在喝酒吃肉，好不快活，结果突然被集合起来，一个个牢骚满腹，拖拖拉拉的好半晌才集合起来，气的杜峰用鞭子狠狠抽打了几个来的最晚的，才让他们的动作快了一些。
两百多名绿营兵跟着骑着骡子的杜峰后面向着舜皇山的方向跑去，没走多久队伍就拉成了长蛇阵，散布了一里左右。
杜峰骑着骡子来回用鞭子抽打，这才让他们的速度快了起来，
站在堡墙上一直观察的张汝耕连连摇头，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