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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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闯关东被逼成匪

有一个女人,叫林桂兰,老家山东章丘。清光绪三十二年(1902年)和父亲、哥妹闯关东来到东北今延吉一带,因父亲得病而亡,哥哥被抓劳工,一走无信,她带妹妹美子嫁给也是早期闯关东来的章丘一个叫王金钟的乡亲。

王金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但很有头脑,除了耕种祖上留下的这五亩黑土地外,他还和林桂兰开了一个“纸匠铺”,专门生产关东民间的老窗户纸,运到“船场”(吉林)和“延吉岗”(延吉)去卖。

再说,康大腊山下,住着一个姓崔的朝鲜族大户,老爷子叫崔万广,家趁万贯,别人过好了口子他眼热。他有一个儿子,叫崔名贵。成天看牌耍钱,是欺负老实人、挖祖坟、踹寡妇门的货。左邻右舍都叫他“催命鬼”。他要想办的事,就追命似地要办成。

这年春天,王家的窗户纸作坊开业了。这天,崔万广的儿子在外边耍钱回来,路过王家,正赶上人家上锅蒸纸坨子。他也不知不觉地停下来看。这时,美子给乡亲们送水,一下子和这小子打了个照面。

崔名贵也要了一碗,美子递给了他。姑娘那俊俏的模样,简直叫崔名贵这小子看傻了眼。结果一碗茶水没等喝,都顺着袖子淌进裤兜子里去了。回家他就得了相思病。

崔万广得知儿子的心事,也犯了合计。从他家的门户来说,娶个林桂兰的妹子,那应该是王家的福分。可老头子又深知儿子的人品。再说前两年,崔万广就看好了工金钟那五亩祖坟地,曾经多方派人去说和,想买下来。一来这块地太好,二来他的地和王金钟的地挨着,他想把这儿的好地都归到自个儿的名下。因四周都是他的地,就中间王金钟那五亩给他隔开了。可是王家不干,于是两家从不来往。

如今,儿子又看上了王金钟的小姨子,看来,还得挺着老脸去试一回了。可他能豁出老脸,王家却不买账。崔万广被逼无奈,就把号称‘箅到家”的妻哥、一个算命瞎子请来出主意,瞎老舅眼皮往上翻了翻,还真想出了一条毒计。

林桂兰有个寡妇姨刘氏,住在离康大腊五里远的么带露河屯。

这年中秋节后,康大腊一带联村出钱到船场请来一伙野戏班子,在么带露河搭台唱****收。刘氏也想去凑个热闹,她觉得要小解,就急急忙忙来到房后茅房外的障子边上蹲了下去。

等她站起来,还没等提上裤子,一个人从后边搂住了她的腰。

“谁.…”

她吓得连声儿都变味了。

“别喊,是我!大姐,我每天都想你想疯了!”原来是村里的屠户胡麻子。这人虽是个光棍,可平素在道上走个对面他也不敢放肆失礼,今个儿是咋的了,竟敢偷偷藏在寡妇人家的茅房里。

刘氏一想不好。这时她猛一挣,那胡屠户哪舍得松手,只听“咔哧”一声,刘氏的内裤已被撕开。

胡麻子得寸进尺,一下把刘氏按在地上便要成其好事。

正在两人挣扎翻滚在一处时,土道上走来两个人,原来是崔名贵和他的瞎老舅也来看戏。瞎子别看是瞎,可喜欢用耳朵听。又因为刘氏的房后正是一条官道,所以不早不晚,叫两个人赶个正着。

刘氏一听来了人,就喊:“救命啊!”

崔名贵松开瞎子就扑过去,和胡麻子打在一块。几个回合,那平时杀猪宰羊砍牛头都不怯手的屠户,竟然吓跑了。

那以后,刘氏把崔名贵看成了恩人。

一天,崔名贵又到么带露河耍钱,临走来到刘氏那儿。刘氏见到了恩人.少不了要问长问短。这一问,才知道崔名贵相中了外甥女美子。既然恩人有事相求,刘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她就答应约美子来,让他们“谈谈”。

当美子来到姨家时,崔名贵正在么带露河一位赌友家里狂赌。美子放下包袱就干活,里里外外拆了一大堆棉衣,姨特意炒了几个菜,还烫了一壶白酒。

下晚,火炕上放了桌子,二人盛了菜,双双坐下了,刘氏说:“美子,今天你累了.姨好好犒劳犒劳你!”美子一劲推让,但也架不住姨的热忱劝说.就喝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美子灌个烂醉。刘氏将美子扶到里间,放倒在铺好的被上。

这时崔名贵从赌友家过来了。

进屋之后,刘氏将房门紧闭,接着给美子脱光了全部衣裳,那细嫩如玉的肌肤,因醉酒而泛起桃红的双颊,双眸紧闭。樱唇半咬,娇喘微微,似睡非睡,把个崔名贵馋得直咽口水

.....

第二天醒来,美子什么都明白了,她又羞又怒,忍不住抡起巴掌,照着死猪一样睡着的崔名贵“啪啪”就是两个嘴巴。

那崔名贵一下子从炕上起来,摸着红肿的脸,一看是这么回事,趁机溜走了。美子哭着,解下自己的腿带子,一扔搭上梁柁上,就要悬梁自尽。

这时,看见崔名贵跑出去,刘氏知道出了事,她急忙奔回屋里。一见美子要寻短见,她二话不说,上去将美子抱了下来,又是哭又是下跪地劝开了。

美子毕竟是孩子,也就把这件事压下了,可她总觉得对不起心上人亮子。

这一天,崔万广捎来信,让王金钟到崔家来一趟,王金钟就去了。原来又是为了那五亩地和美子结亲的事,崔万广有了拿手,不仅说了么带露河屯发生的事,还拿出了证据。

王金钟只觉脑袋“轰”地一声,一转身出了崔家。

到了家,王金钟把崔万广找他的事说了一遍。林桂兰心中忽地起了疑惑,就找机会透问妹妹。

这一来,反而把美子提醒了。

姐姐已经知道发生的事。姐姐知道,姐夫也得知道。将来侄儿们也得知道(当时林桂兰已有了两个孩子),而且小亮子和纸坊的纸匠伙计们也得知道。美子感到很可怕。她于是想到死。

可是,死也不能白死。这天,趁晌午大家刚刚吃完饭在歇着,美子揣起一把刀子出了院子,来到崔家门前的一个小土房后,守着。

那天,崔名贵刚刚耍完钱.在赌友家睡了一觉往家走。他唱唱咧咧地,半闭着眼睛哼着东北民歌《五更调》。

待崔名贵这小恶霸刚刚转过小土屋,美子掏出刀子就刺。可是,由于女子力气太小,只刺破点对方的皮肉。崔名贵连喊“救命”,一帮家奴跑出来,一看有人持刀行刺少爷,顿时围上来。崔名贵明白是咋回事,他从家丁手中接过刀,照着已被按住的美子的肚子刺去,美子一声惨叫,倒在血水里。

崔名贵把美子给捅死了。出了人命啦。打官司吧。

可是,崔家有钱有势,早已派人在县衙那儿送了厚礼。林桂兰告崔家杀人,崔家不承认,说是“自卫”;工家告崔家强奸民女,可妹子已死,没有留下证据。其实,就是有证据崔家也得抵赖是美子勾引他,王家多次去告,无奈县衙就是不管。

初冬,林桂兰安葬屈死的妹子。

这天,崔名贵的瞎老舅又来到康大腊,一进门就说:“趁热打铁!趁热打铁!”

崔万广说:“什么‘趁热打铁’?”

“唉,趁着现在,把他家的土地霸过来!”“怎么个霸法?”

瞎老舅又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他的鬼点子。天亮了,崔家一直吵吵牛丢了。王家纸坊照样开工生产,造纸。

可是,刚刚把牲口套在纸浆碾子上,几名县府的捕快就进了院子,不容分说就给王金钟脖子上套上了索绊。

一问,说是王金钟偷了牛。王金钟要证据,捕快把他拖出大院,门口真有血印,直通墙下。绕到房后,有一头被砍死的牛。这还有什么说的?王当家的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当下就被捕快带走,投进了大狱。

又有一天,崔万广来拜访。

那时,丈夫已在狱里押了半年了,林桂兰又是当家,又得照顾二岁、四岁的孩子,还得照顾纸坊生产,累得焦头烂额,负债累累。崔万广进了屋,开门见山地又提起了那片地。

林桂兰银牙一咬,操起棒子把崔万广赶了出去。跑到院子里,崔万广冷笑一声回头说:‘姓林的,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日子越过越苦,孩子又小,林桂兰每次去大狱探望丈夫,都得典卖家物或借钱,一来二去,她就产生了卖地的想法。可就是卖无论如何也不能卖给崔家。

有一个城里人听说她要卖这五亩命根子地,就以高价买下了。可是她万万没料到,这人和崔家是一股,这边从王家买下,那边又转手给了崔万广。崔万广拿着地契文书到王家让迁王家的祖坟,林桂兰才知道是咋回事,但已悔之晚矣了。

一年后的一个春日,王金钟从大狱里出来了。他背着行李卷儿走到家乡的土道上,到了自家的地了,得看看他不在家,屋里的把地侍护得咋样。他走进了地,一看石碑换成了崔万广的名,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

进了家,一看老婆孩子已造得乞丐一样。穿得破衣打褂,瘦得皮包骨,就知道这几年家里连连出事,打官司告状连上狱中送礼,已经把家造毁了。

妻子林桂兰扑在他怀里哭。他知道妻子这几年的苦楚,再不能埋怨她了。可是,他心里有一口屈气,没法出,于是卧炕不起,当年的秋天,王金钟就过世了。一个好好的人家就是这样家破人亡了。

这天,林桂兰对纸坊的伙计说:“把院子里的鸡杀了,炖上……”

她又从箱子里翻出仅有的几块大洋,一人二块,分给了纸匠们,说:“喂,这是给你们大伙这几年的一点表示。”

纸匠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接。对于主人家这几年的遭遇,六个纸匠都看在眼里,今天,他们看出主人林桂兰有点反常,于是就给“于捞匠”使眼色。

于捞匠叫于洪仁,是纸铺行业的大技工,人厚道,但胆大心细,平时有什么事,伙计们都推举他出头。这时,他也明白了大伙的心意,于是拉住了林桂兰的胳膊,说:“大姐,我们不要钱了。”

“嫌少?”

“不,不是。你家的事,我们几个天天看在眼里。你是不是想报仇?”

“一个孤女,两个孩子,咋办哪!”

大伙早明白了,于洪仁说:“你要干,大伙帮你。”

林桂兰眼里闪出光来。她说:“只要你们帮,好!”

当下,大伙就商量了办法。先把两个孩子安顿到于洪仁叔妈在桦甸的一个小手艺人家里,保管孩子冻不着饿不着,然后,大伙就详尽地安排了活动分工。

王家纸坊这日停了工。

林桂兰插死小仓子门,从门后把一块磨石找来,嚓嚓嚓嚓地磨起那把裁纸的钢刃子刀来,这刀是丈夫生前从宽城子关东老字号郑发刻锋利无比。 铁匠炉买来的,已使用多年,只要一经水磨,立

里各自准备着夜晚的行动。 小亮子、于洪仁等伙计们也在马棚和牛圈

夜色渐渐深了,康大腊村子都沉静下来。一行七人,手握刀刃,轻便地踩着春夜的草露悄悄地向崔家靠近。

当年,王金钟一死,王家的地也到了手,儿子的兽欲也得到了满足。崔万广根本就没把孤身生活的林桂兰放在眼里,所以自己又找了一个相好的小妾,两人在康大腊村边弄了一间房子,度上了新婚蜜月,而那耍钱手崔名贵是日夜狂赌在外不回家,家里只剩大老婆邱氏领着几个丫环仆人在那儿。

根据这个情况,林桂兰和大伙分工,她领着一个伙计去对付崔万广;于洪仁和亮子去赌家引出崔名贵处置掉.其余三人负责点着崔家的柴垛和房屋,然后在江边的窝瓜架子渡口相聚,一齐出去谋生。

结果,几乎没费吹灰之力,他们几路人马便结果了这对作恶多端的父子俩,随后七人趁乱来到渡口过了松:花江,逃到江西边的四方台了。四方台,顾名思义,四周有一模一样的四座山岗,中间是一片方圆几百里的大盆地。这儿林木稠密,草深叶厚,荒无人烟。大伙累坏了,就躺在草丛里。

大伙又没睡意了。有的是干了一番大事业的劲头和喜悦。

于洪仁说:“万事得有个名号。名不正,则言不顺。大姐是咱的‘总瓢把子’了,也得给她起个号,叫什么呢?”

这时,一阵风刮来,有一群花蝴蝶在空中飞过。于洪仁突然大叫道:“有了!我看咱们大姐就起名叫‘花蝴蝶’!咱们就是她队伍里的兵......”

“中!中!”大伙一想,正是天时地利,对路子。林桂兰点点头说:“既然大伙喜欢,咱们就这么叫。从今后真名全都隐去,每个人都起个外号。但有一点,咱们打着吃,要着吃,不能伤老百姓,把咱们‘花蝴蝶’的名字扬开!”

当下,于洪仁抓了一些草,大伙以草为香,插在地上盟誓。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当一-!”地一声枪响,花蝴蝶林桂兰说:“弟兄们,不好!一定

有情况!”

大伙赶紧卧倒在地,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刷刷地响,像有什么在急急走动。片刻,只见一个老汉领着三五个人,脸、身上都带着血迹,匆匆忙忙地从他们身边的草里擦身而过,后面传来喊声:“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说时迟,那时快,接着有一帮人追了上来。林桂兰一看不好,说了声:“咱们赶快疏散!”然后她领着人也奔那受伤的老汉那方向跑去。

原来这四方台地方上驻着一个自卫队,头子叫刘万魁,号称“刘快腿”,自卫队有七百多人,八个中队,时常进山剿匪。前不久刘快腿的人听说四方台来了一伙匪,头子叫“快活爷”,五十多人,三十多支快枪,心里就打定了主意。这天,刘快腿带领百十多人,包围了“快活爷”的驻地,又把他们打散了,现正在追剿。他不知道,有一只“花蝴蝶”也罩在了他的网中。

跑着跑着,她和大伙跑散了。

只听四周枪声大作。花蝴蝶刚在一棵树后猫定,就听背后有人叫道:“这儿又拾来一个!”土匪们管抓叫“拾”。说着上去一把将她抱住

了。

林桂兰刚想挣扎,又冲过来两个人,把她五花大绑,眼睛蒙上了黑布,嘴里塞上臭布押走了,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把她押到了四方台自卫队队部。

松绑之后,林桂兰一看,这是间木头屋子,里面铺着十草,像猪窝一样,其他弟兄已不知下落。于是,她忍不住哭开了,并喊:“快,给我一个枪子!”给饭也不吃,给水也不喝,就是哭。

警卫员感到新鲜,就报告了刘快腿。

刘快腿一看.是个娘儿们,还挺年轻,不觉心念一动。

一问,林桂兰还是那句话。“好!拿枪来!”

刘快腿伸出手,警卫员从腰上拔下净面匣子,叫开保险,递了过去。刘快腿把枪对准了她的额头。林桂兰,连眼毛都不眨,对着黑洞洞的枪口,等着。见对方不勾动扳机,又讽刺地说:“咋的,勾不动啊?”

这时,一个警卫走过来,在刘快腿的耳边低声说:“决活爷的人说根本不认识他们,另一伙计供出。她是康大腊老王家纸铺的当家人,杀了仇人,自立山门,报号‘花蝴蝶’……”

林桂兰见对方停下,又问:“怎么还不动手?”

“我想听听你为啥想死?”

“哼,当初上山,就为报仇,现在我仇已报,死也值得。”

刘万魁一听动心了。这人真挺刚强,也算得上个女中豪杰,留着日后有用啊!

于是说:“看来你还有话没说完,等本司令审完了,再杀你也不迟。给我带下去。”

是夜,刘万魁叫人在伙房炒了几个菜,端到他屋里,又命人将林桂兰引来。

当警卫员退出去之后,刘快腿望着站在炕沿前发呆的林桂兰说:“花蝴蝶掌柜的,还站着干吗,你我都饿了,咱们吃饭吧。”

林桂兰也饿极了。她想,要死也当个饱鬼,于是就悄悄地走过去,坐在炕沿边上,抓起一张饼,和刘快腿一起狼吞虎咽地造开了。

吃差不多了,这时,刘万魁说:“你把鞋给我,我出去解解手……”

她把鞋子递给他。

他正穿之际,花蝴蝶猛地把头向他的肚子撞去,企图撞倒他,然后拔枪击毙他好逃走。她这一头,劲也真大,一下子把刘万魁给撞个四仰八叉地倒在炕上。花蝴蝶一见机会来了,顺手去拔枪。

可是,她拔枪的手被刘万魁按住了;她想抽身逃走,身子却被对方用有力的双腿死死地夹住,动弹不得。

花蝴蝶知道自己跑不了啦,就问:“你想怎么样?”

刘万魁躺在炕上,还不愿起来呢。

他说:“花蝴蝶大柜,好样的。来,先给本司令点上一支烟……”

他顺手掏出烟和火柴。花蝴蝶瞪了他一眼。无奈,只得给他点上一支烟。

可是,刘万魁不放过她。躺在那里边抽边说:“花蝴蝶大柜,我有一个要求,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话你就快说!”

“我想留下你当我老婆……”

‘傲屁,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扔在大坑里,也轮不到你这个土匪的份儿!”

“唉,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是土匪,报号‘刘快腿’,说我行军打仗走得快;你也是土匪,报号‘花蝴蝶’,是说你长得漂亮,就像草原上的花蝴蝶。而咱们,也有一个共同点!”

“没有共同点!”

“怎么没有?你我都不打共产党和老百姓。你有家仇。我有国恨……”

‘你还有恨?”

“唉,我五岁上死了爹娘,和叔叔闯关东来到东北,又赶上日俄战争,叔叔被俄国人抓去修铁路。我是被一个叫干佬的人领着在乞丐住的花子房里长大的。后来,叔叔被俄国人开枪打死了,俺他妈的杀了几个老毛子,这才领人开进了东山里。”

刘万魁说着,不知不觉地松开了花蝴蝶,爬上炕,靠着窗台吧嗒吧嗒地抽开了烟。

花蝴蝶听愣了,没想到,这个胡子拉碴的丑陋的老匪,倒有一肚子苦水。加上方才老匪这一通推心置腹的话,花蝴蝶也在暗想,难道他真是好人?自己报仇避灾,逃荒在外,不就是想找个能久呆的地方吗,如果他真是个爷儿们,我花蝴蝶也好有个依靠了。

几天后,四方台刘快腿绺子,一块标语上写着:吉林民众自卫军。野营宿地上高高悬挂着一面一面的大旗.草地上坐着一群人。他们八个十个围在一起,每伙人前都是一坛子老酒和几摞子油饼,还有骨头肉和咸鸭蛋。

另一边是席棚子,长桌后面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一个的大柜。刘万魁和花蝴蝶端端正正坐在中间。

不断有枪声从四面响起。每响过后,定有人马来到,往往是有人高喊:

“老二哥啦--!”“平南洋啦--!”“东北风啦-!”“占中华啦-!”

这就是“典鞭”,东北土匪行中的规矩。土匪帮中每每遇到大事,就由主匪召集各绺子头人来“开会”,名日“典鞭”。今天,就是刘万魁召集他管辖之下的各帮绺研究下一步举事。眼瞅着各绺都来齐,分大柜和兵土们坐好。刘万魁从桌子上站起来。

他摘掉洁白的手套,清了清嗓子,然后说:“诸位大柜,各位弟兄们!先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我有内人啦!也就是你们的嫂子,报号‘花蝴蝶’。今后不许拿她另眼看待。”

大伙随声附和着,部哈哈笑起来。刘万魁也乐了,说:“这是第一件事,现在开吃,开喝!算是庆祝我和你嫂子的婚礼。第二件吗,大伙可能听说了,日本人侵占了咱们东三省。八路军人少,有时不得不躲着日军的大部队。咱们这些人也是中国人,就该有点良心,不能让小鬼子在东三省站住脚!”

“大哥,你说咋办吧!”

“我想把大伙叫来,就是商量下一步攻打海伦的事。对,据‘料水’(外哨)捎来的可靠情报,日本人在海伦驻扎一个营.领头的是田野少将。我干爸双城镇守使赵芷鑫已表示派人里应外合,咱们争取在腊月初十攻打海伦。冬大了,也好给弟兄们弄点棉裤穿!枪也该换换样了.…”

各绺大柜们多数赞同,也有表示疑义的,说:“日本人有马队。咱们行动慢,一打响万一要撤,跑不快就玩儿完!”

“所以必须万无一失。”刘万魁在新婚的高兴头上,一边发布战斗命令,一边对花蝴蝶说,“夫人,你还站着干啥,快,给弟兄和各大柜们倒酒!”

这一夜,四方台匪绺们欢腾了一宿,又接着玩儿了三天,而仡蝴蝶林桂兰经历了她人生的第二次婚姻.和第一个丈夫王金钟比起来,刘万魁可算是个人物啦。

严冬,队伍从四方台直奔海伦。

老风老雪整日地吹刮。天和地界限已经不见了。四野茫茫一片,灰蒙蒙,暗乎乎,冷嗖嗖。厚厚的雪壳子上,正好走爬犁。

刘万魁和花蝴蝶坐在带暖棚的爬犁里,可刘万魁惦记弟兄们,他时常跳下暖爬犁,到外面的大风雪中去看看弟兄们,对这一点花蝴蝶打心眼里佩服。

天黑,队伍宿在离海伦二十里的榆树台子大车店。

吃完饭,队伍在外面的席棚子宿下,大车店掌柜的(刘快腿的内线)走进屋子,说:“大柜,料水的送过信来,海伦的日本人在增加兵力!”

“什么?不可能吧!”

刘万魁放下烟笸箩,翻身从炕上坐起来说:“情报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内弟他二舅的姑妈在海伦方才送来的消息。”

花蝴蝶说:“万魁,队伍里有没有可疑的迹象……”

“你是说,有人放风?”

“不然日本人怎么突然增兵!”“这,不可能!不可能。”

刘万魁对大车店掌柜的说:“继续和内线联系,要连夜送情报!”

大车店掌柜的出去后,花蝴蝶说:“眼下十万火急,如果情况属实,我看咱们立刻撤走,不能硬拼!”

“桂兰,你害怕了?如果日本人是肓目增兵,那我们就不要怕他们。再说,这么大的队伍,拉出这么远,也不容易行动。”

花蝴蝶听他说得也在理,于是说:“你先歇着,我去外头各处看看弟兄们的帐篷。”

风雪还在呼啸着,林桂兰来到一处帐篷外,就听里边有人在议论:“听说海伦的日本人在增兵?这真是见鬼了!别是大柜和日本人串通好了,拿咱们当他升官的见面礼吧!”

“是呀!不然咋会拿石头往鸡蛋上碰呢!”这是秋天刚收编的“平南洋”的声音。林桂兰又来到一个帐篷外,只听见一些人也在议论:“咱们对前方的情报不准哪,哪是一个营日本人?听说一个军团!”

这是入冬才收编的“小金山”的声音。林桂兰再也听不下去啦。她反身回了屋,上去掀开盖在刘万魁身上的大衣,说:“姓刘的,今天你给我说清楚,我跟了你,是看你像条汉子,你是不是要投靠日本人……”

刘快腿一愣,坐起来说:“桂兰,你疯了!我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砰-!”正在这时,外面的雪地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不好了-!日本人进村了-!”有人在外面喊着。枪声和跑步声响成一片。刘快腿说:“桂兰,不好!快!有情况!”说完,他掏出枪跳下炕跑了出去。“站住!你想跑--!”

慌乱中,林桂兰举枪逼住了刘快腿的后背。

“桂兰,你想干什么?”“我,我看你可疑。”

“你!你……”这时,屋门一下被撞开,进来的正是平南洋和小金山。一见这情景,小金山举枪就把刘万魁射倒了,说:“嫂夫人,你干得好!他是什么大柜,他已和日本人串通一气,早把咱们出卖了!”

林桂兰惊愣一下,她想埋怨小金山,开枪也不应该他打。这时,平南洋踢了两脚躺在血泊中的刘万魁,拉了一把发愣的林桂兰说:‘馊子,快走!晚了就突围不出去了!”

三个人一出屋,外面已枪声一片。

迎面走来了“老北风”和“老二哥”两个大柜。一见小金山他们,问:“大哥呢?”

“什么大哥,他叛变了,已被我们解决了!你们也不是好人!你们联合日本人,策动队伍哗变--”说完,举枪就向对方射击。

老北风和老二哥急忙躲开,也向这边射击。小金山和平南洋拉起林桂兰就跑。枪声大作,榆树台子一片混乱。小金山、平南洋和花蝴蝶三个也分不清哪是日本人哪是自己人,急忙从马号里拉出三匹马,跨上去朝西北跑去。

他们在一个雪坑里呆了一宿半天。第二天下午,他们又返回榆树台子,一看,遍地是弟兄们的尸首,大车店也被放火烧了,屋子里却不见刘快腿的尸体。

平南洋和小金山说:“咱们走吧。看来队伍是被打散了,咱们成了无家可归的鸟,四方流浪吧。”

小金山说:“上哪儿去呢!”

平南洋说:“去哈尔滨,我姑妈家在那儿!咱们可以避一避。”

于是,他们俩人领着林桂兰就去了双城,又在那儿乘火车,在腊月二十那天,来到了哈尔滨。

“兵荒马乱的年月,两男一女走到哪儿都扎眼,你们还是在俺这儿住下吧……”平南洋的姑妈家在道里一个胡同住,见了他们三人这样嘱咐说,并不断拿眼睛撩花蝴蝶。

平南洋说:“姑妈,这是俺们大柜的夫人,报号‘花蝴蝶’,可是才色双全的人哪!今后还请你加倍关照……”又对林桂兰说,“这是俺姑妈周氏!”

周氏上下仔细地打量一回花蝴蝶,自言自语地说:“人是不错,胖瘦相当,只是这价码……”

平南洋立刻接过去说:“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周氏说:“那么好吧,你们先在我这儿住下,吃点饭歇歇!”

花蝴蝶心中还是划了个魂儿,默默地端起了饭碗。

这一夜,他们宿在周氏处。

花蝴蝶一个人宿在靠里间的一个单间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思想着自己离开家乡后的坎坷经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这时,平南洋突然叫门,门开了,他已脱下外衣裤子,里面竟然没穿裤头,放肆地往前走来。

花蝴蝶说:“平南洋,你个没大没小的,俺是你的嫂子你忘了?”

‘嫂子?哈哈哈……”

他狂笑着抓住花蝴蝶不放,说:“你知道刘快腿是怎么死的吗?这是俺哥儿们给日本人田野送的情报,所以,所以大军没到海伦,已被日本人包嗣。我,我佩服你,帮俺们哥儿们的忙,杀了刘快腿那小子……哈哈哈!”

花蝴蝶一怔,猛地推开平南洋,可平南洋借着酒劲,死死地抓住她不放,并把她压倒在炕上。

花蝴蝶沉静了一下,又问:“平南洋,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希望他是酒后胡言。

平南洋说:“怎么你不信?这次俺哥儿们来哈尔滨就是上日本关东军司令部领奖……”

花蝴蝶一听,心血“轰”地升上来,她趁他不备,一脚就踹在平南洋的“子孙根”上,那小子像挨刀的猪,“呀”地嚎叫一声,翻身落在地上。就在她回身摸枪的时光,听到动静的小金山端着枪,一脚踹开了门,枪口对着花蝴蝶说:“臭婊子,你装什么好汉豪杰,这次我们哥儿俩杀了刘快腿,没杀死你就好不错了。本来想把你一块交给日本人,才把你领到这个地方来。”

花蝴蝶不顾一切地抓枪反抗,却被平南洋死死地抱住大腿,小金山也扑上来。

这一夜,花蝴蝶遭到了平南洋和小金山这两个家伙的残酷蹂躏。然后又把她捆了起来。

声音惊动了住在上屋的周氏。

他们回屋取出东西和枪支,对周氏说:“姑妈,告辞了。俺们上大和旅馆找日本人领奖赏。日后再经过这儿,还请多多关照。这个臭婊子就交给你……”

花蝴蝶躺在炕上不能动,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家伙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心里又苦又委屈,自言自语地说:“万魁,都怪俺有眼不识金镶玉,害了你呀……“

花蝴蝶伤心透了。

那苦涩的泪,从脸上泉水般流下来,淌进嘴里。她一口一口往里咽着,企图让这悔恨的泪引起她后半生处世的教训。

看见周氏站在那里,花蝴蝶说:“姑妈,你站着干啥,还不给我解绳子……”

周氏点上一支洋烟卷,斜眼看着赤身裸体被捆绑着的花蝴蝶,说:“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是平南洋他们的什么姑妈,我是‘翠喜堂’窑子的老板。他们已经把你卖给了俺。当初我就嫌贵,价是当着你的面讲的。窑子是十啥的,你知道吧?到了这里,装贞节烈女,可没有好果子吃,今晚你就得接客!”

这一宿,花蝴蝶备遭蹂躏,接了七八个嫖客。而且一直被绑着。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得想个办法跳出这个火坑,花蝴蝶一直在寻找着机会。

这天,黄昏时分,周氏在门口喊:“出门接客。”花蝴蝶和姐妹们一起走出门来。最后,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拉住了花蝴蝶,可周氏却叫住了她。周氏在花蝴蝶耳边说:“给你这个假镏子!记住,在把他灌醉后,把真的换下来。”这是妓馆的把戏,老鸨子常常指使妓女偷客人的钱财金物。

花蝴蝶虽然答应了,但她不愿如此所为,并把这个事偷偷地告诉了对方。那人十分感谢,半夜偷偷溜走了,可这事,让暗中窥视的老鸨子看个一清二楚。第二天,她叫人拿来“窑鞭”把花蝴蝶抽个死去活来。

她不想活了,寻了几回死都不成。

周氏一想,这是一个难调教的女子,便暗中和一个叫“黑二哥”的人贩子联系,把她卖给了人贩子。就这样,她最后落脚在船场。

花蝴蝶自从落难桦甸,又被人悄悄运到船场文庙胡同青楼“喜玉堂”,延续着接客生涯。

今天来者是船场粮行总掌柜孟少卿。他本有家室,但那女子在他外出办货之日跟一个唱二人转的艺人远走他乡了,从此他把心扑在生意上,直到四十八岁,也还未娶妻室。连日来他有几笔粮豆买卖见好,一时高兴,今夜到烟花柳巷来散散心。

那老鸨九妈一见“衣食父母”来了,自然热情接待。孟少卿虽未进过妓院,但也懂得烟花规矩,他随手给了九妈五块光洋,那九妈眼都眯成了一条缝,立刻把头牌“花蝴蝶”介绍给他,孟少卿相当满意。

二人四目相对,喝了几杯热酒,孟少卿不由春意渐生,急忙关上房门,一把将她抱到牙床上。

花蝴蝶干脆来者不拒。她把心一横,三下五除二,把外衣内裤都脱了,全身一丝不挂裸在炕上,任凭他所为。谁知花蝴蝶的一番行动举止,使得这老实,厚道的粮行掌柜不由悯从心起,悄悄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岁。”“才二十三岁?”

少卿一想,自己今年四十八岁,大她两轮还多。想起自己,从小经商,爹娘早逝,有一个亲妹妹,十八岁上得病死了,如若活着,不是和她同庚吗?想到这儿,春兴顿时全消。于是说:‘请把内裤穿上吧!”

孟少卿再三表示他和花蝴蝶从今以兄妹相称,并且告诉九妈,他要每天出资包下她的房间,使花蝴蝶感激不已。他和她唠了一夜,二人相依相偎,各述身世。一夜甜美,胜似夫妻之情,二人并计划好,孟少卿要设法把她赎出去。

第二天一早,孟少卿梳洗之后,来在上房对九妈说了要包下花蝴蝶的事,最后出了二百大洋老鸨才应下。

可是,就在孟少卿筹措银钱准备包下花蝴蝶的房间,并一次把她赎出来时,却出了一件更使她心碎的事。原来老鸨子九妈听说孟少卿要赎花蝴蝶,她一下子开出一万大洋的价码,还设下了一个圈套。

那孟少卿经商是好手,对烟花柳巷还是缺少一些经验。他早上一人在柜上开出银票,到钱庄换完大洋一出门,从后面走上一个人来,说声:“呀!马大哥好帽子!”然后随手把他的礼帽摘下来,扬手扔到旁边一座屋顶上去了。

孟少卿回头一看,说:“我不认识你!”那人也一愣,说:“呀!认错人啦!”

其实这是一个,‘偷伎”,完全是九妈窑子里派出的“龟奴”故意而为。可孟少卿不知这些手段。

那人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来,我帮你把帽子够下来.…”

人家一片热情,盂掌柜无法发火,任凭那人抱住他的双腿,把他举往房上。就在盂少卿快要够到帽子时,那人一把脱下他的鞋,说了声:“再见吧,傻瓜!”然后钻进一辆等在一旁的马车里跑了。

孟少卿这才大吃一惊,不知何时,他准备赎人的大洋搭子不翼而飞,他不顾光着两脚从房上跳下来,嘴里大喊:“抓住他!抓住他!”可是马车早已没了踪影。

没了银钱,他央求鸨儿要与花蝴蝶见上一面,那鸨子破例答应了。“兄妹”二人相见,免不得抱头痛哭。孟少卿向花蝴蝶述说了自己丢钱的不幸,并一再说再想办法凑足钱来赎她,然后就走了。

这一走.喜玉堂从此再也没见到孟少卿的面,原来他觉得无脸见花蝴蝶就投江自尽了。这个信儿,九妈知道,却一直瞒着不让告诉花蝴蝶。

这一天,花蝴蝶落人烟花已有二年之余了,她午间醒来,吃过饭就开始梳洗打扮,突然走廊里喊:“接条子客--!”

这条子客就是白天来的人,不住局.完事就走。喊声刚落,九妈推开花蝴蝶的门,领进一个人来。那人低着头,等九妈一走,他猛地抬起头来,叫了一声:“次柜!”

“洪仁,是你?”来者正是于洪仁。

“没想到吧……”于洪仁说,“四方台突围咱们走散后,我就投了双龙绺子。双龙绺子里有个密探在日本人中活动送出信,这才知道平南洋和小金山叛变告密,策划刘快腿队伍哗变,并把你给骗走了,后来我千方百计打听,才知你在喜玉堂的下落呀!”

“这么说,刘万魁还活着?”

“他被平南洋和小金山他们打伤,亏得后来老二哥他们赶到救出他,这才冲出日本人的包围圈。唉,他现在伤刚好,一直在奉天养伤。还不知他回没回山里,双龙和他也是好朋友。”

花蝴蝶扑在他怀里哭上了。

于洪仁赶紧推了她一把,要她不要失态,以免坏了大事。

花蝴蝶不哭了。

于洪仁:“后天头晌,船场牛家钱庄大柜要接你出‘外条子’,我们已准备好人马,在德胜门迎你出逃……”。为了不露马脚,交待好前后情况,于洪仁匆匆走掉了。这日早,九妈果然到她屋说:“闺女,今天你出外条子。”

“到哪儿?”她故意问。“谭家胡同钱庄牛家。”

吃过晌饭,天气晴朗,花蝴蝶在两名龟奴一左一右挟持下,出门上了人力车,直奔谭家胡同。突然,一个龟奴见地上有一只皮鞋,新的,也没放在心上,又走了一会儿.他又发现一只皮鞋扔在道上,他想:这两只放在一块,不正是一双吗?于是让车停下,他急忙跑着去捡鞋。

等那人走得不见了,车夫突然对着留下的那个龟奴的眼睛就是一拳,又一顿狠揍,把这家伙打昏了头。花蝴蝶再定神一看,这车夫正是于洪仁。于洪仁二话没说,拉着她就跑下岸,江边正停着一只小船,待二人上了船就奋力向对岸划去,转眼就登上了江南岸。

于洪仁和花蝴蝶马不停蹄,连走三天三夜.进了关东山。这日,天已麻达(黄昏)了,前方出现了一些小房舍。

黑暗中。道口处突然跳出两个人,“咔嚓”一声拉上枪的大栓,上来把于洪仁和花蝴蝶的眼睛蒙上,枪下下来,带着进村了。

约莫走了半袋烟的工夫,进到一个院子,又被领进了屋,于洪仁和花蝴蝶眼睛慢慢缓过来.才看清对面大炕上坐着一帮人。

一个小子说:“这是俺们‘黑星’大掌柜的,有话对他说。”

于洪仁说:“我听说大柜你这儿人强马壮,局红管亮,这才特意来投靠,请黑星大柜赏碗饭!”

这时,黑星用烟袋敲打着炕沿说:“好!敢顶壶吗?”

“敢。”

黑星说:“我说那个娘儿们……”

花蝴蝶瞅着于洪仁说:“没这胆量,也不敢来闯山门!”

黑星点点头。又突然说:“管枝咋样?”(指枪法)

花蝴蝶说:“说打它鼻子不伤它眼睛……”因自从上了山,她的枪法在刘快腿的指点下已有很大长进。

当下,有人拿来两个茶壶,在于洪仁和花蝴蝶头上一人放一把。黑星手起枪响,二人头上的壶碎了,然后他派人去摸他们二人的裤裆,如果没尿裤子就“够交”。这一关过去后,黑星叫人抱来一只大公鸡放在靠墙柜上,让于洪仁和花蝴蝶试枪。

二人接过黑星的“铁公鸡”,一人一枪,都是从鸡冠子上穿过,没伤着鸡头和鸡毛。众土匪一见,连连叫好。

黑星点点头,也乐了。说:“二位有这么大本事,咋才出山?”

于洪仁说:“不瞒大柜,我是双龙的二柜,她是刘快腿的内人。我们两人过去是同乡;这次她落难我去救她,才走到大柜你的地界上来了。”

“啊!双龙?”黑星大吃一惊,说,“前不久双龙绺子被保安军打花达了……”黑星又说,“刘快腿俺们是朋友。他过几天约我们去典鞭共事。还望嫂夫人在大柜面前多美言几句!”

花蝴蝶点点头说:“唉,我也想见见刘万魁,真是一言难尽哪!”

“赶快上酒!上菜!”活唠到这个份上了,黑星立刻端酒作陪。

撞见刘快腿是早晚不等的事。

于洪仁的双龙绺子也被保安军给打花达了,他只好在黑星这儿暂且栖身,并执行他的秘密职务。三日后,天高云淡,黑星、于洪仁、花蝴蝶各骑一匹高头大马来到四方台刘快腿的驻地。

‘典鞭’过后,众人见面,许多匪兵听说“叛军”头子花蝴蝶来了,一个个拔出枪就想要花蝴蝶的命。

刘快腿回身一扬手:“别嚷嚷啦--!”这才震呼住。

说着上去一把扶住她的双肩,叫道:‘牲兰!让你吃苦啦!现在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蒙在鼓里,认为你和平南洋、小金山他们是一路。这才扯呢!我心里有数,你和他们不一样,当初,你是被他们给架起来了!这两个王八犊子。把队伍弄乱,投靠日本人当奴才。咋样,日本人其实也最恨那种叛徒,归齐他俩都叫日本田野给扒了皮,用他俩的皮做了两个灯罩,田野太郎天天点着,让他的部下知道叛徒没好下场……因此,我不怪你桂兰……”

花蝴蝶眼里突然涌出大颗泪花,“扑通”跪倒在地。连连说:“不!万魁!你,你插了我吧……”(枪毙)

刘快腿上去扶起花蝴蝶说:“起来桂兰,我刘快腿还不至于糊涂到这个份上!”他又问林桂兰于洪仁是谁,花蝴蝶告诉他这是她的救命恩人并是和她一块起事的伙计。刘万魁很高兴,一扬手说:“快请!席上坐。”

他拉着花蝴蝶的手来到席上,坐下后,他又站起来,双手向全场一拱说:“诸位,花蝴蝶你嫂子回来了,今个儿咱们当着大伙把话挑明了,她还是她!她还是咱们的人.是我内人!哈哈哈!决不允许另眼看待她。”

花蝴蝶别提多宽心了,她没想到刘快腿这么开通,同时心下也庆幸又回到了他的身边。由于花蝴蝶的到来,刘快腿也十分高兴并任命于洪仁为他们这个队伍的“翻垛的”(参谋长)。

刘快腿说:“我,我怎么看你像共产党派来的密探!”

于洪仁说:“但不管到什么份上,我不能扔下你大柜不管,大柜你想想,将来就是咱们不抗日,日本人也不会允许咱们存在呀。这样成天偷偷摸摸的,日本人也打,八路军也碰,猪八戒背媳妇--费力不讨好。你若问我是什么人吗,我是王德林的好朋友,又是你刘快腿的参谋长!”

“你真是王德林的朋友?”

王德林是东北国民救国军总司令,在地面上被日本人提起来也是打颤的人物,当时关东的许多绺子都想靠近他。有的是做了坏事不敢,有的是联络不上。现在,自己的参谋长竟然是王德林的人,这不能不让刘快腿吃惊。

还是花蝴蝶来得快。她于是说:“万魁,这回咱们得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这事吵吵出去。上回攻打海伦,就是你一放炮,让平南洋和小金山钻了空子。我看咱们私下里接接头,见见面。”

花蝴蝶对于洪仁说:“洪仁,你也真行啊,一路上都瞒着我。”

于洪仁说:“大姐我能不告诉你吗!只是当初想让你引见找到大柜,咱们再把窗户纸捅开.…”

刘快腿哈哈大笑,说:“你小子是想钓大鱼,对不对?有道理!有道理!”

连花蝴蝶也不知道,于洪仁在四方台和她失散后,参加了东北抗日义勇军。他的主要任务是到各种民团、匪绺、大排的队伍中进行策反归正工作。在此之前,他在双龙绺子工作,后听说花蝴蝶落难烟花,就百般寻找,想通过她结识刘快腿,以此说服刘快腿公开归结在正德林的国民救国军之中,联合抗日。

刘快腿的古林民众自卫军归顺王德林的国民救国军工作进展很顺利,一九三四年春,在于洪仁的细密工作下,通过王德林同刘快腿和仡蝴蝶多次秘密相见,这支队伍的三千多弟兄终于编进了王德林国民救国军的名下。可是刘快腿的队伍在山林里呆惯了,时而还有“匪气”发生,这使王德林很生气,批评过他几次,刘还不服气。

在花蝴蝶之后,刘快腿一连串又说了四房老婆。一九三九年,日本人在东北山林中加紧搜山。许多队伍被打散了,王德林的队伍接到上级命令,立刻撤到苏联的西伯利亚去保存实力,这时。刘快腿已把几个老婆都送到苏联上学去了。

冬天,他和花蝴蝶住在赤塔。

丈夫说:“桂兰,我有心也把你送到莫斯科去学习...…“

花蝴蝶说:“快别说了。我不比那几个姐姐!她们有文化、有出息。我这辈子就是使使枪杆子。再说,你南征北战的,也得有个人照顾啊!”

刘快腿说:“你呀,真像一只蝴蝶,沾上了我,就不乐意飞啦!”

这时的林桂兰已经成了和丈夫一起带着六千多人的“军副”啦,平时行军打仗.她也参与冲锋陷阵和指挥。一九四〇年冬,他们这支队伍经西伯利亚和李杜分手,绕道苏联的窝沐斯克开进了XJ,打算从关内再转到北方继续抗日。这时正赶上马步芳勾结人马围困WLMQ,XJ督办盛世才正在走投无路,枪声使刘快腿派人去打探情况。

回来的人报告:“是盛世才被困!”

刘快腿问花蝴蝶:“盛世才,东北人,咱们的老乡。该咋办?”

花蝴蝶说:“那还用说吗,欺负咱们东北人,打!”

于是,刘快腿的部队在外打,盛世才的部队在里打,很快击退了马步芳的军队,他们狼狈地跑到宁夏去了。这时盛世才感激地走出大营问:“你们是哪部分的?“

刘快腿指着他老婆说:“东北草原上的一只花蝴蝶。“

WLMQ.灯火辉煌。

盛世才命人杀牛宰羊,载歌载舞,款待刘快腿和花蝴蝶的队伍和弟兄们。

几天之后,刘快腿的队伍准备向东北开拔,盛世才突然来到大营求见。

盛世才说:“刘、林二位将军,我恳请你们再助我一臂之力!兄弟我得到可靠情报,马步芳虽然被打走了,可他的另一个兄弟马占英还有七八百人驻扎在呼图壁,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我求二位将军,再出兵一次。帮人帮到底,救人救个活,彻底把这帮野兵赶出XJ。”

当下,刘快腿征得了花蝴蝶的同意,就带领队伍开赴呼图壁。

初冬,太阳一落山,戈壁滩上风沙弥漫,这些在关东长大的弗兄们哪见过这种式样的大风和沙石,于是不得不停止前进就地挖坑支帐篷。

部队艰难跋涉,两天后歼到呼图壁一线,立刻和马占英的队伍接上了火。恶战一直打了三天三夜,双方都各有损伤。

吃完晚饭,刘快腿对花蝴蝶说:“夫人,你先歇下,我出去遛遛。”

他一个人出了帐篷。

大漠在向远方延伸,四周静得可怕,遍地是弟兄们的尸体。那一座一座帐篷,倒像东北老家的荒坟,刘快腿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世界这么荒凉!”

站很久了,他觉得冷,想回帐篷去。

还没转身,突然身后有人用枪顶着他说:“刘将军,别动!”

刘快腿愣了一下,问:“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今天送你上西天,明年的今日将是你的周年!”

刘万魁走出帐篷时没把枪带在身上,他本想到外边转转就回去。

此刻他说:“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我叫杨九钧。”

“我必须转过身看着你开枪,因我这辈子没打过黑枪。”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这刺客是一个小个子。

于是他说:“还有,我死后,你最好别难为我夫人花蝴蝶。让她自由地飞回东北。行吗?”

两声枪响,刘万魁摇晃一下,栽倒在茫茫戈壁滩的荒冷海滩上。

呼图壁一役,丈夫刘万魁遭人暗杀身亡,她领着弟兄们又苦战了七天七夜,因为盛世才怕她把仗打胜了和他平分XJ,就不派人送子弹和粮草,致使最后她的弟兄们弹尽粮绝,被马占英的队伍全部击灭。

她先是带领几十人突围,等冲出包围已剩下十多个弟兄.后来,弟兄们一个一个的饿死,剩下她一个逃进沙原。

几名骑骆驼的人从河丘下爬上来,为首的一个连腮胡子的人说:“这儿有一个人。”

他们跳下来,一个人揪住她的头发,一看说:“就足这个人!她叫花蝴蝶!帮助盛世才那老狗把咱们兄弟打散了!”

原来,这些人正是马占英的兵,战争结束后他们回宁夏,路上碰到花蝴蝶。

两个月后,花蝴蝶被押到宁夏银川,号称“两北之王”的“五马”马步芳、马占英等兄弟几人一见了花蝴蝶,恨得直咬牙,恨不得把她立斩万段。

马步芳说:“不,不能让她死便宜了。”马占英说:“咱们给她处以极刑。就是把她的手心和脚心用大钉子钉在一个十字架上,把十字架捅在小车上,游街。游够了,再砍头!”

这一天,银川大街上万人空巷,人们都挤在刑场上等着看这关东的著名女土匪的死。

车子吱吱扭扭地响。丧号嘟嘟地吹。空气中流动着震人的丧号的低音,震得路边的草和树上的叶子都在抖动。

西北和东北都使用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和习俗,要死的人的车子每经过一个买卖人家的门口,卖酒的人就给犯人酒喝,卖饭的可以给犯人饭吃。

但她酒不喝、饭不吃,只是含着泪告诉人家:“掌柜的求求你,我死后没法往东北、长白山捎个信,就说花蝴蝶死时没眨眼……”

刑场到了.丧号停了。

万人屏住气,看着停在场中间的刑车。砍头得把犯人放下来执行。可是一时忙乱却找不到起钉子的锤子和钳子。

可是,只听花蝴蝶说:“不用了,我自己来!”话声刚落,她一声怒喝.猛地一挣,手和脚上的碎骨和糜肉顿时在空中横飞,她跳下车来了……

全场顿时震惊,老人们捂住眼睛,同情的泪哗哗地淌下来。她仰天长叫:“我是东北好汉哪!”

刽子手刀光一闪,人头在地上滚了几下,不动了。至此,一只在人生的大草原上飞腾了几十年的花蝴蝶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