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钓的不是鱼
淮阴县,地处泗水郡与郯郡交界之地。
淮阴县境内有一条u字形的大河弯,名为山阳大弯,作为苏中平原的水上要冲,山阳大弯同样也是秦驰道的一部分。
由济水南岸的定陶入泗水,再由泗水向南入淮河,最后经邗沟以达大江,山阳大湾处于由淮河至末口的必经之路,是大秦江南驰道的重要组成部分。
由咸阳至淮阴县,千里之地,三五日间便可抵达。
这日,泗水河边,一布衣佩剑的少年独坐河边垂钓。
他看上去十二三岁模样,年龄虽幼,却身材高大,约莫七尺有余,若从背影看上去与成人相差仿佛。
今日风清气爽,河面上吹起一阵凉风,吹散了夏意。
河面上游波纹嶙峋,仔细看去,能见到不少附近居住的妇女在河中漂洗衣物,水波荡漾,这片河段的鱼儿都被惊扰到了其他地方。
一上午时间顷刻而过,意料之中,少年一尾鱼也没有收获。
有人路过见此,好心劝道:“少年人,你这样是钓不上来鱼,不若去河下游看看,那里鱼群扎堆,你再忙活一下午今日还勉强能赚个糊口,你在这地方一万年也钓不上鱼的。”
“兵者,诡道也,乱而取之,实而备之。钓鱼之道与其相似,皆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如此方可百钓百中。”
少年目不转睛看着河面,似乎能看透水下波云诡谲的暗流,头也不回说道。他摇摇头,一本正经表示自己钓的不是鱼,是天下局势,是兵家大胜。
路人听了好笑道:“你这少年人,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你说了这么多,为何却不见你鱼篓子里有一条小鱼呢?”
少年便涨红了脸,说些什么“夫兵形象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以正合,以奇胜,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之类听不懂的话,路人就笑着离去了。
“唉。”
路人走远后,少年叹了口气,原本挺拔的身姿蓦地弯了下来,肚子里咕噜噜叫唤,抗议着自己的不公。
他两天没吃过饭了。
若是路人在此,抬起鱼竿,便能发现鱼线末端空空如也,连鱼钩都没有。
拿着这种鱼竿跑去河下游也是钓不出什么名堂的。
至于为何在此拿着根鱼竿装模作样,只能说姜太公钓鱼,意不在此。
此河段常有妇人在上游漂洗衣物,他踩了几天点,故意选择了距离妇人不远处的下游,大清早提前一步过来,这样若是没钓到鱼,就有借口说是妇人们洗衣的动作惊跑了鱼儿,控诉之后他再卖个惨,说不得便能混顿饭吃。
他学了许多兵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实践了。
可惜,干坐了一上午,直到妇人们收拾收拾回家做饭了,他楞是没能张开口。
自己还是脸皮太薄了。
少年感慨一声,也准备收杆走人,下午再来碰碰运气。
脸皮抵不过饥饿,人饿急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他认为自己下午肯定能张得开口。
这时,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一阵鼓噪声,有人声远远传过来:“……就是这儿了,有人见到他在这儿垂钓……”
少年的位置刚好处于一个矮坡后边,他探出个脑袋,见到一官府皂衣带着三个黑衣仗刀,面容严肃之人朝这边走来。
见到官府皂衣,他心中一阵发虚,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前些日子“借”鲁儒生家腊肉的事发了。
他想起鲁儒生与县令关系不错,若是被逮住少不了脱一层皮,顿时起了身鸡皮疙瘩。
不管如何,他不想出现在官府之人的视线中,左右看了看,接着矮坡的掩护,朝上游小跑过去,他熟知地形,知道上游附近有条小路可以走回淮阴县城。
这边,少年刚离开没多久,皂吏带着身后几个黑衣走到此处,附近一扫,没有半个人影。
“这……这,许多人都看到韩信确实在这附近钓鱼,整一上午都没动过啊,我……”
皂衣额头冒汗,对身后几个黑衣不住解释,这几位可是咸阳来的大人物,连县令在他们面前都得毕恭毕敬。
其中一名黑衣目光锐利,四下扫视一番,看到了遗落在河边的简陋鱼竿与河边泥泞地里的浅浅脚印。
“不干你事。”他打断皂吏喋喋不休的请罪,带着几人沿脚印而走,走至河流上游,脚印突然一分为二,一个向西北,一个向西南方。
黑衣思寻片刻,想起淮阴县是在此地西北方,便选择前一个脚步追踪而去。
复行数十步,这条路上的脚印突然中途而断,抬起头,眼前是一方郊外密林,棘刺遍布,根本过不了人。
“有意思。”
黑衣笑了起来,却也不恼,没理几人疑惑的视线,转身让皂吏带着他们回到淮阴县中。
镜头一转,淮阴县,东市。
街上人流如织,道路两旁叫卖声不绝于耳,各式各样纯天然无污染,不含半分添加剂的食物香味儿钻入人鼻孔里勾起馋虫。
煮,蒸,这些食物放在几千年后不算出奇,但此时的韩信饿的眼冒绿光,看到路过的狗都想扑上去啃两口。
站在一家卖烧饭的馆子前,他双眼发直,喷香扑鼻而来,他摸了摸比脸干净的内兜,叹息一声,心中却不由自主想起半月前,从南昌亭亭长家中负气而走时的情景。
他年纪虽幼,得南昌亭长赏识,养在家中做了一门客。
说是门客,其实不过寄人篱下,他自视甚高,只当是南昌亭长看中了他一身本事,在亭长家中白吃白喝,平日里又不愿过多阿谀奉承,清高作态与其他门客格格不入。
有人劝他吃人嘴短,他却自比孟尝君与三千客,言称昔日孟尝君门下有三千门客,何曾需要门客奉承他?
俗,俗不可耐!
这么傲的性子自然惹得不少人不快,亭长夫人不满他一天白吃白喝又不干活,一次饭食时借机羞辱,拿猪狗与他作比,狗能看家,猪能卖钱,韩信对亭长府却无半分用处。
韩信心高气傲,哪受得了这等侮辱,当即便要拔剑……没拔出来,看着亭长夫人左右五大三粗的门客,他心中暗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莫欺少年穷,自己将来要建万世功业,何须与一见识浅陋的妇人计较长短。
一句话没说,他默默离开了亭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