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项藉
会稽郡，吴县。
庭门院前，一个少年手中舞剑，虎虎生风，
少年面相约莫十四五岁，身材却已然比一般的成年人还要高大。
尤其是他的体态并不单薄，衣服底下鼓鼓囊囊，裸露在外的肌肉犹如古希腊大理石雕像般十分完美，毫不显得夸张。
一个天生的猛将种子。
他随意地舞了会儿剑，便意兴阑珊地把剑扔到一旁，拿起一个橘子吃了起来。
淮南为橘，淮北为栀。
江南的橘子是顶好的。
此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见少年这幅懒散模样，不由得数落道：
“我将你带到吴中，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认字与剑术，等到将来的时局有了变化，这样才能成为我的助力。”
“可你看看你现在，读书也不行，练剑也不行，无论学什么技艺都不精，这样怎么能行呢？”
少年名为项藉，后来他有了一个响彻华夏历史的名字。
项羽。
听了季父项梁的话，他丝毫不以为意地说道：“书读的再多有什么用？我又不喜欢写诗，也不想开宗立派创立什么学问，只要能看得懂文书，能书写名字就够了。”
“那练剑呢？你武艺不精，如何上阵杀敌？”
项藉擦了擦嘴边的汁液：“就算我的剑术再强，在战场上冲阵起来又能斩杀多少敌人？秦国士兵何止百万？就算杀百万只鸡，累死我也杀不完。”
项梁气恼道：“那你这也不学，那也不学，难道就整日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吗？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怎么能眼看着你这么荒废下去？”
“叔父勿气，我想学的是能打败秦国百万大军的本事，只有这样的本领才值得我花时间去学。”
项藉嬉皮笑脸地说道。
项梁看出了项藉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道：“唉，你再过两年也快成年了，如果你想学兵法策略的话也是时候了。”
项氏世代将楚，项梁的爹也就是项藉的爷爷，就是被王翦破楚时杀掉的楚国大将。
项氏家学渊源，对于领兵打仗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见解。
项藉早就想学习这些兵法了。
“不过还得再过些日子，最近郯郡有些不太平，我们的货路过下邳时被人发现了，后续可能会有些麻烦事。”
“下邳？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项襄就在那里啊。”
项羽好奇问道。
“不止是项襄，项伯他现在也在下邳。”
项梁一提起这事就心里郁闷：“他在下邳杀了人，幸好得到一个韩国人的帮助才没被官府抓住。”
“同为六国之人，互相帮助也是应该，不过他救了项伯叔父，我们还是应该感谢他。”
“感谢个屁！你还记得前段日子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刺杀案吗？就是那暴君在博浪沙遇刺之事。”
“记得啊，怎么了？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那韩国人就是刺杀暴君之人！刺杀失败后更名改姓躲藏到了下邳，又十分巧合地救下了项伯。”
项藉赞叹道：“好一条猛士，世人常说韩人懦弱可欺，可我看其中依然有心怀家国，壮怀激烈之辈。”
对于张良项梁也十分佩服，如果张良刺杀成功，提前使得天下大乱的话，他也可以趁机起兵反秦了。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张良不仅刺杀失败，躲藏到下邳还给他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他苦恼地说道：“可他为什么偏要躲到下邳，又偏要遇到项伯？”
“那韩人做事手尾不干净，被秦国查到了行踪。暴君让郡守执虎符调动郡内的内卫军把下邳围了个水泄不通。”
“项伯感念他的恩德，把那人带到项襄家躲起来。官府的人查不到韩人的踪迹，反倒是把项襄的人抓了好几个出来。”
“为我们送货的商人路经下邳时也被秦军拦截，好在我们每次派人联络都花钱雇佣的陌生人，否则如果被商人供出，我们在吴县经营这么久的势力也只能放弃了。”
项梁说到这里微微松了口气，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项藉的关注点却很独特，他询问道：“那那个韩国人现在在何处？”
项梁瞟了一眼他：“那韩人确实是个忠义之人，为了不拖累项伯他们，已经投案自首被押往咸阳了，之后再没消息传出。”
“不过依照那暴君的脾性，恐怕已经……”
他微微叹气，可惜这样的忠义之士落入了秦始皇的手中。
“可恨！”
项藉握紧了拳，对此感同身受。
秦国灭楚时项氏战死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项藉的父亲和祖父。
他恨不能现在就率领大军推翻秦朝，将咸阳屠个一干二净以泄心头之恨。
看到项藉的表现，项梁对他沉声说道：“怀王入秦，被秦人阴谋所杀，此为国仇；秦灭楚，杀死我项氏族人，此为家恨。国仇家恨没不敢忘。”
“你跟随我四处流浪，又在吴县经营许久，想必也能看出你叔父我心中潜藏的宏大志向。”
“你天资聪慧，身体强壮也异于常人。所以我让你多学各种技艺，文武双全，日后也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跟随我建立一番震惊天下的大功业。”
“既然你说你想学习兵法韬略，学习带兵打仗，那好，我便会将我所知道的知识都教给你，只盼望你能刻苦研读，莫再如现在这般懒散了。”
项藉听出了项梁话里的认真，他小脸严肃地点点头：“籍必不负叔父所望！”
项梁曾在秦国旧都栎阳犯了罪，找关系疏通后险险销了案，可后来又因为杀人，不得不逃到会稽隐姓埋名。
越楚之地的人本来就不怎么服从朝廷的政令，加之项梁才能出众，竟是就这么在吴县扎了根，深得县中豪强贤士的敬重。
秦灭楚后颠沛流离的生活让他深知，这个世道唯有力量才能保护自己。
靠着明面身份的掩护，他暗中蓄养了一批门客，共有九十余人。
光有人当然不行，还得有兵器才能形成战斗力。
他倒不是为了谋反，项梁再自信也知道就凭这几十百来个人怎么也无法推翻秦朝的统治。
他只是为了自保。
可天下之兵都被始皇帝收缴起来了，铜铁又是管制物品，凭借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搞到手。
正当项藉苦恼时，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联系上曾经相识，后被始皇帝迁往咸阳的楚国贵族。
贵族告诉他，咸阳有人不时会卖出些兵器甲胄，若是想要的话，他可以从中牵线搭桥。
项藉试探着买了一批，货到了之后果然是上好的兵器。
从这些铜制兵器的样式来看，他大致猜到是秦国内部有人暗中藏下了一批被始皇帝收缴到咸阳的兵器，以此淘卖敛钱。
项藉没有声张，只是每次交易都多留了点心眼，每次出面与商人交易的都是他从街上雇佣的庶民，从表面上看与自己并无半点瓜葛。
果然，这样谨慎的心思救了他一次。
倒卖兵器的商人被抓后根本说不清到底是谁要买这批货物。
想追查下去的人也只能无疾而终。
项梁脑中还在回想自己在这件事上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这时外面的门子进来通报，告诉项梁吴县县令邀请他前去议事。
县令的面子不可不给，项梁嘱咐项藉一声，便跟随县令的人离开了。
吴县县令名为郑昌，也就是后来跟着项氏叔侄起义后被封为韩王的韩王昌。
此时的郑昌肯定没有谋反的心思。
他与项梁交好是因为仰慕其才能，所以奉为座上宾。
当然，以他的眼光当然能看出项氏叔侄二人背景不怎么干净，只是吴县远离中央，他对此倒是不怎么在乎。
项梁来到衙上，这里已经聚集了吴县中的豪强大夫。
见到项梁到来，坐在首位的郑昌连忙起身，热情地邀请项梁坐到自己右下首的位置上。
秦朝以右为尊，足以见得郑昌对项梁的礼遇。
项梁作揖后入座，看着这个场面，他有些好奇郑昌把他们都召集起来是为了什么事。
郑昌没有让他们久等，等不过片刻，最后一位邀请者到达后，他开口道：
“今日将诸位请来，实际上是因为朝廷颁布了新的政令，所以我将诸位有才能的人请来一起探讨。”
有人问：“不知是何政令？”
郑昌慢条斯理的开口，不过他隐藏的再好，语气里仍然带着一丝疑惑与诧异。
“始皇帝下诏，今岁所有正税缴齐之户，男子可免一年徭戍；若一户之人主动徭戍，则视每户出徭戍之人的数量酌情减免赋税。”
“关中之地，每户出一人即减免一成赋税；其余地方，每户出一人即减免半成赋税。”
县令的话语说完，衙中众人面面相觑。
秦朝除了始皇帝刚称帝那会儿，其余时候还从没减免过赋税，开朝三年以来，赋税反而一年更比一年重。
今年突然减赋倒是让他们始料未及。
就是这减赋的方式有点奇怪。
有人问道：“不知为何突然减赋？”
这话问的有点奇怪，项梁听了心中冷笑，认为是嬴政被接二连三的刺杀吓到了，所以颁布政令想要收买天下民心。
可这收买民心的方式也显得抠抠搜搜，他更加不屑。
郑昌则回答道：“我听人说是因为屠睢将军平定了南方，今后几年除了北方，朝廷不会再大举用兵，所以始皇帝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与民修养。”
实际上屠睢并没有打下岭南，南粤和西瓯都未曾纳入大秦之土。要是按照历史的进展，今年屠睢斩杀西瓯国国君译吁宋后进军南粤没几年，就会被当地越人夜袭，憋屈的死去。
嬴政得知后世的信息后担心大秦在岭南陷入战争泥潭，所以及时制止了屠睢进军的举动，这也算救了屠睢一命。
郑昌道听途说，不可能知晓这些深层次的原因，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
“而且，始皇帝似乎还下令停止修造骊山陵，想将劳役放回家中躬耕，在左相李斯的劝说下才放弃了此事。”
众人沉默，这还是那个穷兵黩武，酷爱大兴土木的始皇帝吗？
怎么感觉突然就变了？
这时，项梁笑着说道：“这不是好事吗？既然始皇帝颁布政令减免赋税，天下庶民的生活也能轻松许多。”
“今年组织的徭戍也能少许多人了。”
他说完后很快就有人附和。
“没错。”
“夫子说得对。”
“不管如何说，始皇帝减免劳役，想要与民休息，对天下人来说也是好事一件啊。”
吴县的豪强大夫们都拥有爵位，不用去服从徭戍，
他们有此感叹，倒不是因为他们心怀天下黎民，而是每年的徭役等事都得由他们组织，照样需要耗费不少钱财和人力。
不提别的，所有男子都去服徭役了，谁来给他们种地呢？
衙上，豪强大夫们议论纷纷，谈及此次减赋倒是对始皇帝极尽歌颂。
吴县虽地处偏远，不久前始皇帝坑杀方士的消息还是传到了这里。
在他们看来只是私下非议了几句始皇帝，就被抓去坑杀。
因言获罪，如此暴虐的行径吓坏了不少人。
至少这些豪强大夫现在是不敢在私下场合随便议论君王了。
项梁突然看向郑昌，疑惑问道：“明廷将我等召来此地只是为了谈减赋之事吗？”
郑昌哈哈一笑：“果真瞒不过夫子也。”
还有其他事？
衙上众人话音渐弱，等着县令开口。
郑昌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众人蹦起来。
“想必尔等还不知晓。始皇帝与丞相商议，将郡县制改为郡国并行制。秦地行郡县，其余之地行分封。”
“而今，始皇帝已经册立了两位公子为王。公子高为燕王，公子成为赵王……”
什么？
看着衙上众人的反应，郑昌早有预料，他不管一脸懵逼的众人，道出这次叫他们来商议的真实目的。
“此前朝廷派来的信使已经在将此事通传天下，始皇帝将在外为官的成年公子们都召回了咸阳等候分封。”
“会稽地处偏远，又是越国旧地，我估计同样会有一位公子在此封王，所以将你们召集来商议此事。”
他笑着问道：“尔等可欲仕新王呼？”